薊甯有一支金钗,從不示人,钗尾一隻栩栩如生的燕子口銜二月蘭,那是她母親最愛的花。
這支金钗由她父親親手打造,是送給母親的定情信物。在父母離家那年,母親親手把金钗交到她手裡,承諾會很快來接她。
可這一等,就是十多年。
如今,它也是薊甯與雙親一别十餘載的認親信物。
在這個陰雲密布的下午,薊甯拉着趙十八的手,毫不猶豫踏進當鋪。
她将金钗留在了那裡,換來能活人性命的錢糧。
趙十八提着一大袋米面糧,同薊甯重新回到乞兒巷,那裡已經支起了一口大鍋,鍋裡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熱氣,就等糧食一到便下鍋。
四個孩子圍在鍋面前,燒火的燒火,添柴的添柴,周圍的乞丐們貪戀爐竈帶來的溫暖,将孩子們圍在中間。
似乎預料到什麼,不少人都咽着口水伸長了脖子往鍋裡瞧,期盼一份能填飽肚子的食物。
不拘是什麼,隻要能果腹就行。
趙十八将幾袋買來的小麥放在爐竈旁,已經拜托賣家磨碎。
籃子裡還有方才從街上買來的野菜,綠油油的十分喜人,撒上鹽,又将面粉和麸皮從口袋裡舀出來,同撒了鹽的野菜拌在一起,上蒸籠蒸好,就是一份麥飯。
或許對富貴人家來說這等食物不堪入口,但于這群餓了許久的乞丐而言,已經是難得的美味。
一直忙活到天色擦黑,才終于吃上飯,幾個孩子年紀小,被薊甯趕去吃飯了,她和趙十八則負責給每個人遞上熱騰騰的食物。
“謝謝、謝謝……”
跛腿的乞丐伸手抹了把眼淚,幹枯的雙手顫抖着從趙十八手裡接過飯碗,小心翼翼捧着那碗來之不易的麥飯,像是捧着什麼無價之寶。
薊甯耐心叮囑道:“旁邊還有菜湯,小心别燙着。”
跛腿乞丐連聲應了,若非手裡還捧着飯碗,隻怕要當場跪下來磕頭:“多謝好心人、您二位簡直就是仙女娘娘,多謝好心人……”
薊甯微笑着點點頭,繼續将飯遞給下一個人。
早些時候被人這麼感謝她還會不好意思,但這一路下來,她早就習以為常。
當最後一份麥飯送到饑腸辘辘的人手中,兩人才得空坐下來歇息。
趙十八臉上還帶着被柴火熏後的痕迹,同薊甯并排坐在門口倒下來的橫梁上,捧着碗大口大口往嘴裡塞着食物。
薊甯的吃相要斯文得多,速度卻不慢,兩人都忙活了許久,腹内空空。
今晚是個難得的好天氣,烏雲被一掃而空,稀稀疏疏的星子從雲層裡探出頭來,窺探擁有短暫安甯的人間。
趙十八兩個腮幫子塞得鼓鼓的,用力扒拉兩口飯,捧着碗望向遠方,身後是吃飽喝足倚在牆上睡着的四個小孩,當真好一片歲月靜好。
對面是萬家燈火,爐竈的火焰還沒有完全熄滅,這萬家燈火裡也有了她們的一盞。
趙十八難得有些感慨,扭頭看向薊甯,情真意切地贊歎一聲:“無恙!你真是個好人!”
薊甯有些哭笑不得,咽下嘴裡的麥飯,才開口道:“這話我今日已經聽了許多遍,十八不必繼續往我臉上貼金。”
“哪裡是往你臉上貼金,”趙十八眨眨眼,眸中滿是促狹:“若誇你一句便算貼金,咱們無恙如今已經是一尊純金塑成的菩薩了!”
薊甯搖搖頭,懶得同她玩笑,卻見對方忽然湊了過來,神色認真了幾分:“當掉和父母相認的信物,你不會後悔嗎?”
薊甯一怔,無奈地笑了起來:“一件死物換一群人飽腹,為什麼會後悔?”
“況且我并不認為,沒有信物我父母便認不出我。”
趙十八搖搖頭,有些惋惜:“此物意義不同,哪裡是尋常死物能相提并論的。”
薊甯唇角的弧度微微凝滞,垂下睫毛掩住眸中的情緒,輕歎一聲:“又非死當,日後同父親母親相認再贖回來便是。”
她決定将金钗當掉的時候并非沒有猶豫過,從洛州來明州,身上所有的錢财幾乎都舍出去了,同行的镖師還曾勸她給自己留些銀錢,但看到那一張張悲苦的臉,她沒辦法無動于衷。
或許母親來信給她取小字的時候,也曾有一份“山河無恙,國泰民安”的祈願吧。
薊甯這麼想着,心中流淌過一股暖流,失去重要之物的空落感好了許多。
聽到她的話,趙十八猛地站起來,堅定道:“放心!不必等日後,我會努力掙銀子,替你将金钗贖回來的!”
大不了她還去殺豬,現在她的力氣可大了,一個人就能摁住一頭豬,動起手來十分方便!
趙十八隐晦地挺了挺胸膛,有些小得意。
薊甯啞然失笑,拍了拍旁邊的橫梁,示意她先坐下:“好了,我信你。快吃飯吧,等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趙十八以為她糊弄自己,鼓着腮幫子就差指天發誓:“無恙!我真的能替你将東西贖回來!”
薊甯拉着她坐下,猛地揉了一把狗頭,笑彎了眼睛:“好好好,我們十八言出必行,一諾千金。”
被輕而易舉順了毛,趙十八重新捧起碗,開始哼哧哼哧幹飯。
似乎見不得對方悠閑的模樣,系統忍不住出聲嘲諷:“人家那支金钗可不便宜,靠你攢銀子,還不知要到猴年馬月。”
“不如老老實實做任務,要什麼樣的金钗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