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德二十四年,周孝宗崩逝,長女劉寰即位,次年改号元狩。
元狩三年,年初的一場大雪席卷了整個汴京,放眼望去,漫天雪飄,盡是白茫茫一片。
瑞雪豐年,自然是皇帝有德,于官于民,都是個好兆頭。
對百姓而言,無論那上面坐的是趙錢孫李,還是周吳鄭王,終年所盼,不過是糧錢有所盈餘,能夠聊以卒歲罷了。畢竟曆朝曆代以來,一個種田的掀了天,另外那些種田的賦稅徭役,依舊一個不落。
坊間的孩童在放炮仗,點火、退步、捂耳,火星順引線逃竄,一聲巨響,炮筒爆裂,升起的灰白色煙塵籠聚着火光。
空氣中彌散着火藥味。
資政殿外頭的雪花如柳絮般紛飛。即使殿内的炭火燒得足夠旺亮,劉寰與幾名女官卻神色凝重。随着馬蹄聲的逐漸遠去,她們清楚,待這張诏令傳遍天下,一場轟隆隆的變革将拉開帷幕。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梆,梆,梆……響亮的打更聲穿透牆瓦,回蕩在街巷。
伍明達停下手裡的劍。
這裡地處雲南一帶,四季氣候溫和,就連寒冬時節也極少下雪,因此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是渾身大汗淋漓。
前些日子官府來傳,新皇下诏各州府開設女子學堂,對身懷才學的女子按例開科取士,所有規制與男子無異。并且伍明達還聽聞,這位陛下竟揮手放開設限,準許女人參加武考,換言之,從今往後,不論男女,也不論文武,全部唯才是舉,任何人都有機會登科及第。
她把劍推入劍鞘,望着堂室中央空空如也的蘭锜,心想:“一把利劍屈居多年,十年來未曾出鞘一次,僅當了個屋中飾物,着實是大材小用。而如今正該是我等有識、有志之女子大放異彩的時候,此時不試霜刃,更待何時?”便跨上劍,轉頭走回卧房。
“姐姐,感覺如何?”伍明啟聽到她的腳步聲,便擱下筆,擡頭問她。
伍明達回答:“現在看來,當年那個老嬷确實有些本事,盡管此劍多年未經磨砺,但今日一試,果然不同凡響。其劍聲铿锵有力,劍體亮如霜雪,劍刃鋒利無比,連劈開磚石都不在話下。隻是我平日練習多以弓射、拳搏為主,劍術方面并未得到徹底開化,若要在武舉中脫引而出,還得再下些功夫。”
伍明啟上前拉出劍,說道:“我雖不怎習劍,但知道劍到底算是有靈性的器物。既然老嬷執意要給你,定是斷定你與這把劍有不解之緣,反正距離武舉還有些時日,不妨借以磨合精進。”
伍明達低頭看劍,劍身通體紋理細密,凹槽兩側的松紋騰挪跌宕,宛若條條遊龍,如果置于月色下,一出一收之間,可見劍光忽明忽暗。
收劍,則劍光隐曜,好似潛龍盤卧,隐而不發;出劍,則青光乍洩,潛龍呼之欲出。
她恍惚想起十歲那年,遇到一位上門讨水的老嬷。
那位老嬷僅自稱“散人”,不說從何來去何處,也不說何宗何派,倘若問起這些,回答一律是“莫問”。
伍明達疑惑着接過“散人”遞上前的水袋,往裡面注滿水後,“散人”便一手抓來,仰頭咕咚咕咚飲下去幾大口,卻并未着急離開,而是先盯着伍明達的臉端詳片刻,又捏了捏她的手臂,翻開手掌看了看,随後又點下她的頭,說道:“此女聰慧,骨根強健,隻是尚餘惰性,然若肯下一番苦功夫,摒去心内浮躁之氣,有朝定能如日中天,将來試看整個武林,必有其一席之位。”
伍明達與伍明啟面面相觑,二人皆是不思其解。
散人笑着從身上取下一把劍,遞至伍明達面前,“滴水之恩,不知何以為報。可惜我多年遠遊在外,身無長物,隻有這把劍随我多年,我見你與它有緣,少價錢賣給你,怎樣?”
伍明達不以為然,粗略睨了劍一眼,見劍鞘樸拙,依稀有磕絆的痕迹,且劍穗散亂發黑,越發覺得她是個裝神弄鬼的江湖騙子,便輕蔑道:“我不喜練劍。”
怎料散人愈挫愈勇,竟将劍朝她胸前一推,輕聲道:“姑娘,這與喜不喜歡無甚關系。你與劍道有緣,收下它吧。”
伍明達擡頭,正好對上那雙渾濁的老眼。
眼底深邃,好似能洞穿腳下的石闆。
“多少錢?”或許是怕她給自己身上也盯出個洞,伍明達迅速移開眼,隻想盡快打發了她。
“你我相逢即是緣,施我于水,解我近渴,是你對我的恩情。若是旁人,此劍千金不換,但在你這兒,黃金千兩,通通乃身外之物。你認為此劍值幾金,便予我幾金,如何?”
“兩錢。”
她身上原本隻有兩錢,就是把她倆姐妹提溜起來抖三抖,地上也絕不會多半個子兒。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