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人沒有半分猶豫,接過錢,沒數便扔進錢袋,朗笑幾聲,丢下一句“越王勾踐劍,吳王阖闾刀,書藏天一閣,問道七清洞”後,即踏門而去。
伍明達望着她的背影,仍是不解,無奈隻能搖頭自言自語道:“怪人,就當拿錢消災了。”
伍明啟好奇地翻弄她懷裡的劍,見背面有端倪,急忙叫道:“姐姐,你看!”
伍明達循着她妹指的那處看去,上面被人為劃了幾道,掩蓋住原有的字迹,隐約可見用小篆刻着的“木雁居士”四字,旁邊緊挨着“莫問”兩個字,相較之下,“莫問”潦草歪斜,如同鬼畫桃符。
“壞了,是鬼貨!毀迹手法草率拙劣,劍定是這老太不久前從掘地蟲那偷來的,怪我等少不經事,上了她的當!”伍明達和伍明啟的娘是镖師,早年走南闖北,積年累月下來,她們對一些江湖行話已經耳濡目染。
伍明達沖出門,四處尋覓散人的身影,可是天大地大,哪裡還有她的蹤迹?
當天夜裡,伍明達躺在榻上輾轉反側,橫豎睡不着覺。
她突然拍了下大腿,大爺的,給多了,早該說隻值一錢。
她爹不過一介書生,本就不谙曉武學。隻待她娘送镖回來,驗後說不是鬼貨,是把好劍,但不是名劍,随即換了新劍穗,置在堂屋。
“天下名劍有魚腸、湛盧、赤霄、泰阿、幹将莫邪……今日看它的形色,近看紋若盤龍,俯看如臨深淵,倒像七星龍泉劍。”
伍明啟開口,将伍明達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伍明達一戳她的額頭,“你忘了?娘曾經說過,它不是名劍。至于七星龍泉劍,像是像,可絕不是龍泉,不是龍泉卻勝于龍泉。”
“為何?”
“我隻略懂些劍術,但在将才的試練中,我發現此劍剛中帶韌,使來出奇平滑,其間總覺着手掌與手臂間隐有一股暗力湧動,時而微弱,時而強勁,可惜以我目前的修為來看,尚無法由自身控制其強弱。”言語中,伍明達生出幾分相見恨晚的意味。
見她十分笃定,伍明啟不便多言,道:“姐姐現下有了自己的佩劍,今後定是要随身佩帶的,不過原來的劍鞘太過老舊,何不找人做個新的?”
伍明達道:“劍出無名,大道至簡,先留着它,暫時不換。”
“無論如何也要取個名,總不能叫‘無名'吧。”伍明啟滿臉掃興。
“當然不是。”伍明達推回劍,“照你的說法,就叫臨淵。臨淵臨淵,徒臨淵以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好名!”
話畢,伍明達的目光越過她的臉頰,掃到案幾上的幾沓紙。
“你在寫什麼?”
“經義、策論。”
伍明啟随意抽出一張舉至她面前,放眼觀去,幾行小楷字字明晰,筆鋒蒼勁有力。
然而與小妹不同的是,多年來,伍明達并沒有刻意臨摹習字,隻是随心所欲任其自然,緻使每個字寫得七扭八拐,雖然逐個字也能勉強看懂,但如果通看全篇,則仿若一群蛇蚓纏鬥。
伍明啟瞧她不為所動,遂問:“好看嗎?”
“好看。”
“想學嗎?”
“沒興趣,不想。”
“好姐姐,聽我一句勸,見字如面,你今後若是要考取功名,那武試策論也是看字形的,你不如多趁閑暇之餘靜心仿古、臨帖,将來也好多幾分勝算。”
伍明達絲毫不以為意:“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姐姐我的字乃是各取百家所長,自成一派。若我中了武舉,便要找人把我寫的字全謄錄下來,刻在碑上,讓天下人傳抄。或許最後還能在史書上留一筆,伍明達,元狩武舉人,獨創伍體,其形如鬥折蛇行,其意似蚯蚓滾沙泥。”
伍明啟被逗得哈哈大笑,手裡的紙也被擰作一團,直笑得擡不起腰,許久才岔着氣道:“好一個伍體,連如來老兒見了也要五體投地。再說你我倒是不拘小節,可你能保證考官不拘小節?要是真到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地步,你該怎麼辦?”
伍明達摸着劍緩緩說道:“要不為魚肉,我便隻能做那刀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