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烈星自在雲南與伍明達倉促見過一面之後,獨自一人向東南行進。
一路上,她停停走走,途中若遇道友,交談幾句,得知是附近其她門派的,便親自去其門派造訪一道,了解各派宗義;偶爾替人看卦消災,收取些卦金,倒不至于入不敷出。
去年八月,程烈星在廣州行路,腰帶挂着的火鐮不慎掉落在地,彎腰拾起,隻聽身後的人“啧”了一聲,知是自己擋了人的道,及時側身避讓,那人卻扔下一句“好狗不擋道”,手搖折扇,大步流星地走了。
程烈星咽不下這口氣,上前與他争執:“你說誰是狗?”
“誰叫的最大聲,誰就是狗。”那人說罷繞開她,朝前走去。
“給我道歉。”程烈星抓住他的大臂。
“我憑什麼給你道歉?”
二人造成的動靜不小,這時已有不少人湊來圍觀。
“光天化日,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
“見到倜傥風流公子哥兒,小道士動了俗心。”
程烈星聽得面紅耳燒,為堵住衆人一通閑言碎語,她道:“那又如何?我是正一派的,不僅沾得了葷腥,當然也能動凡心。”
“小道長,我可沒這檔子癖好。”然後合上扇子,輕輕将她抵開,“至于道歉嘛,想也别想。”
程烈星憤怒至極,“你無賴,毀我道心。”
便呼出一拳,将那人左眼打得紫青,又呼出一拳,在他右眼留下一樣的痕迹。
圍觀者中有人喊:“道士打人啦。”
那人被她打得眼冒金星,疼得說不出話。
程烈星不忘為自己争辯:“打了就打了,況且明明是他言語薄鄙我在先。難道我出趟門,還要先看黃曆麼?”
程烈星記得魁一真人告訴過她,遇事一定要見好就收,于是趁人群混亂之際離開這條街巷,披着夜色溜出了廣州。
她倒不是擔心那人伺機報複,而是不想被麻煩纏住,以至影響她後面的進程。
好在此後一切風平浪靜,程烈星終于在年末順利到達台州。
今年仿佛格外冷,臨近寒冬臘月,就連常年氣候适宜的台州也下起了雪。
程烈星站在礁石上,風中夾雜着淡淡鹹味,腳下浪花壘砌着白沫,濺起海水,沾濕她的衣擺。
此前她身居内陸,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海。
眼見雪沒有将停之勢,反而下得愈來愈大,程烈星遙望滾滾浪濤,心想需趕緊找一家客棧暫時歇腳。
正當她要離去時,卻好像看到一個人随波起伏,反複掙紮了幾下,又被卷入海浪中。
救人要緊。
程烈星顧不得海水寒冷刺骨,解下劍和背包,縱身跳入海水中。
好在她有純陽功護體,倒不至于感到太冷。
程烈星遊到那人身後,她的頭已經沉下去,似乎是溺水昏迷,于是一手穿過她的兩腋,拖着人向岸邊遊去。
來到岸上,程烈星将人拖到地上平放着,清除掉她口鼻的泥沙,不停按壓她的胸口,按了不下百次,那人終于吐出一口海水,劇烈咳嗽起來。
程烈星扶她半坐着,右掌貼背為她運氣,那人又嘔出幾口水。
程烈星急忙打開背包,從丹藥瓶裡取出一枚金丹,給她服下,這才漸漸恢複神智。
“好冷,好冷。”裴戎機雙手抱胸,打着寒戰,牙齒咯咯地響,感受到身旁有一處溫暖,下意識靠近了些。
程烈星剛運完功,身體有點發燙,裴戎機緊挨着她,感覺到有些不自在,身子往後避了一下,道:“姑娘,你我衣物都濕透了,若不嫌棄,你可以先穿我的。”
程烈星觀望了一圈,從背袋翻出衣物,“附近沒人,你快換上,我替你擋着。”
裴戎機看着同樣渾身濕漉漉的她,“可你給我穿了,你又怎麼辦?”
程烈星理去貼在臉頰的碎發,“我不怕冷的,再去城内買一身便是。”
“多謝。”裴戎機三下五除二地換上衣服。
她家祖輩經商,平日裡好吃好喝供着,從沒虧待過她的身子。
隻是她打小四肢不協調,看過幾本兵書,便要學武,學了好幾年,依舊是老樣子,可她偏愛打給人看,期間還鬧出不少笑話。
她娘爹越發嫌棄,瞧那打出去的拳和踢出去的腿,活像四根直挺的樹棒,對着空氣胡亂杵,便隻許她一個人在閨房的時候打,不許在外面有人的地方打。
後來她娘又花去重金,學某些貴族官家小姐,請人私下教她騎射,一兩個月後,裴戎機已然得心應手,她本人也是樂在其中,便習練至今,練就了一身腱子肉。
程烈星的衣物穿在她身上,似乎還有點發緊。
“既然你已無大礙,我也走了。”程烈星道。
裴戎機拉住她,因怕扯壞她衣服,不敢做太大動作,“你這就要走?”
“是。”程烈星打好了背包。
裴戎機吸了幾下鼻子,掩面啜泣。
程烈星一臉納悶,“你哭什麼?”
裴戎機腦筋一轉,放下雙手,随口撒謊道:“我随父親出海做生意,可海上忽的起了大浪,船被打翻,我就被沖到了此地,我爹和船員下落不明,錢财也盡數被海水卷走。眼下我孤苦伶仃,這會兒你又要走,我不知該往何處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