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珀珥睡得很舒服。
離開了拍賣行陰冷的倉庫,不用睡在那粗糙又紮人的破舊墊子上,身後有暖融融的“大狗”,就連戶外的日光也能透過珀珥的眼皮,令與光明久别的人造人感受到溫暖與安甯。
他慢吞吞打了個哈欠,才剛剛清醒,前一天隻吃了兩個漿果的肚子便發出了響亮的饑鳴。
人造人雖不是人,但也如各種生物一般需要食水保證生存。
隻是相較于人星際居民,人造人沒有權利、地位,僅被唯利是圖的商人、星盜當成是可以在黑市裡流通的奢侈“商品”。
這是不被星盟條約所允許的。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黑暗,即便星海遨遊的監察者再怎麼掃除、遏制,可依舊抵擋不住那群藏匿在陰影裡的老鼠。
财帛動人心,利更在公序良俗之上。
作為星盟條約規定下的“違禁品”,珀珥的消化系統無限接近于人,食量近似十八九歲的少年,但現實是他每次吃進去的東西很少。
拍賣行對“瑕疵品”的待遇很差,資源隻會像“優質商品”流動,珀珥能分得的食物很少——
吃得越少,胃也越小。
從最初被饑餓折磨到半夜抱着肚子睡不着,到逐漸習慣了份量極少的食物……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珀珥忽然發現原來自己隻要吃一點點就可以飽。
所以,他很好養的。
此刻腹中的饑鳴喚回了珀珥遲鈍的神思,他撐着異獸的身體爬起來,掌根才揉了揉餓感明顯的肚子,懷裡就被塞了幾枚聞起來甜甜的果子。
是昨晚剩下的,沒被壓爛的漿果。
當了一晚上靠枕的異獸星雲犬喉嚨裡發出低吼,靈活的長尾卷着漿果,催促肚子亂叫的幼崽趕快進食。
珀珥摸了摸果子,輕輕搖頭,手指摸索着點了一下異獸濕漉的鼻頭。
他解釋道:“要講衛、衛生,不、不能直接吃。”
異獸歪頭,已經褪去很多污濁的眼瞳中閃爍着明晃晃的情緒。
一晚上的休憩後,它的情緒、思維似乎都變得更加靈活了。
彈幕略有察覺——
【這頭星雲犬感覺和前一天不太一樣?】
【它的眼睛發生變化了。】
【受到輻射影響越嚴重的異獸,眼瞳就越烏黑,但這隻……】
飄動着的彈幕安靜了片刻,最終得出了他們的結論。
【這隻異獸,它的眼瞳有光?】
但怎麼可能?
星球輻射對異獸的影響,與高級那爾迦族的狂化症一般,是不可逆的惡症——
後者是那爾迦帝國的王、蟲巢之母消失後出現的“病症”,當高級蟲族的狂化無法壓制時,他們必将在精神力的崩潰下走向死亡。
沒有“母親”安撫的那爾迦族,就是被神明抛棄的可憐者。
至于前者……
星球輻射會讓異獸染上同類相食的魔咒,因無法遏制的食欲而不停狩獵生命,是整個星盟都要面對的危機,與異獸、輻射的對抗從不曾中斷過。
宇宙長河所承載的生命與曆史越多,那些附着在能源星球上的輻射便也越嚴重,異獸生生不息,殺得死卻殺不完,是無法消滅的“敵人”,甚至星盟都無法預料下一個突發的異獸潮會出現在哪裡。
而此刻,8号觀測球捕捉到的現象,足以讓坐鎮那爾迦帝國的高層躁動。
這是一場奇迹。
作為“奇迹”的主角,珀珥和星雲犬對此一無所知,在某些方面異常執着的小人造人,正努力教導這隻“大狗”什麼叫講衛生。
雖然珀珥的知識面窄、常識也少得可憐,但他很确定,自己一定是個幹淨的人造人。
哪怕是從前被使喚倒垃圾的日子,喜潔的小人造人也總是把自己收拾得幹淨整齊。他或許沒有昂貴華麗的衣服、珠寶作裝點,但隻要他站在那裡,就已經是珍寶本身了。
眼下,一大一小兩個影子正蹲在水源邊。
身形顫顫巍巍的珀珥因為眼盲總顯得動作有些不穩,充當“男媽媽”的異獸星雲犬不得不再分出幾分注意力,以免這隻孱弱的幼崽一頭栽到水裡給淹死。
它毫不懷疑,對于這隻過分弱小的幼崽來說,水也是危險品之一。
但不得不說某種程度上星雲犬的擔憂是正确的——
蹲在岸邊的人造人向前探着身體,把手浸在了水裡。
他合攏手指,試圖撈出更多的水用于洗臉漱口,卻腳下一滑,猛地往湖裡撲。
注意力放在幼崽身上的星雲犬心髒差點兒叫停。
它反應快,長尾即刻繞過身體,一把攔在了珀珥的腰腹間,像是蕩秋千将身體柔軟、如面條般挂在尾巴上的幼崽給拖了回來。
幼崽沒淹着,就是他毛毛躁躁的白色長發落了水,又被異獸身上的菌絲撈出來擰了擰,鋪在岸邊等待曬幹。
這一次,看懂了幼崽的舉動,同時也為了避免對方再次落水,星雲犬幹脆聚攏菌絲,交錯編制成一個小水盆的形狀,舀起一“盆”水懸在珀珥的面前。
“哇——”
手裡摸索着菌絲水盆的小人造人發出沒見識的驚呼。
他淺色的藍眼睛裡充滿了贊歎和震驚,細白的手指描摹形狀似的摸着菌絲水盆的角角落落,溫柔又細緻,便是褪去輻射影響後的星雲犬都有種奇怪的感覺。
就好像……哪哪兒都麻麻癢癢的。
——盤在星球地底洞窟深處的菌絲也同樣顫了顫。
感覺身體都快要燒起來的異獸打了個響鼻,它掩飾性地甩了一下腦袋,低吼着将菌絲盆往珀珥的懷裡送了送。
“是、是好狗狗,”珀珥笑着彎了眼睛,“謝謝呀。”
洗手洗臉漱口,等都做完後,珀珥用沾着水的手攏了攏身後幹枯的長發。
隻頭發太長,手指算不得輕巧的他很快就迷失在長發的混亂裡,最後還是靈活的菌絲出手,幫這隻連毛發都處理不好的幼崽擺平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