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照片，沒有子女的名字，隻有出生年月、名字，這些身份證上标記着的最簡單的信息。

許離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想說話，可卻隻能發出寫沙啞的咿呀聲。

他不信邪的試了好半天，總算能扯着嗓子說出一兩句完整的話。

“唐爺爺，我總聽你提起你的子女，你總說他們有成就，家庭美滿，事業順利，可是這些真的有用嗎？你走了，他們為什麼不來看你？就連墓地，也是最偏僻，最便宜的。”

“你看别的小老頭兒，小老太太都有花，隻有你沒有。”

許離說着說着眼眶紅了。

“我今天沒帶錢。不過你等着，下次我一定給你帶束最新鮮的花，讓他們都羨慕你。”

許離吸了吸鼻子，“唐爺爺，謝謝你。以前我沒帶鑰匙回不去舅媽家，謝謝你願意收留我。”

“他們都不要我，謝謝你願意陪我。”

“謝謝你一遍又一遍告訴我，其實我很好。”

“謝謝你願意把為數不多的錢拿出來分我一些做零花錢。”

“謝謝你願意跟我說很多關于你以前的事兒……”

“謝謝你願意逗我開心。”

……

許離還有很多很多話想要說，隻可惜他的喉嚨已經啞到完全發不出一聲聲響。

他在墓碑前站了很久很久，剛想離開，忽然，起了風。

夏日晚風吹拂在臉上，暖暖的，就像唐爺爺以前摸着許離的臉，告訴他：“沒事兒，有爺爺在。”

許離再也繃不住自己的情緒，跪坐在地上泣不成聲，他連磕了三個頭，跑走了。

他不敢回頭。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也許死了也不錯，那裡至少有關心他的唐爺爺……

許離曠了一下午的課。

老馮知道原因，能不計較。但是，一貫看他不順眼的英語老師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哪怕老馮跟她講明了情況，她也還

是趁老馮不在，氣沖沖的把許離叫到了辦公室。

她把一疊空白的英語試卷甩在許離臉上，“什麼意思啊許離？逃課？不寫作業？膽子肥了啊！”

“你還想不想學？不想學滾蛋，别來我面前惡心我。”

“你說說你，數學成績好有什麼用啊？考試就看一門成績是嗎？”

“英語你排第幾名啊？這就敢不做作業了？”

“别跟我說什麼你昨天不在，不在你怎麼不知道找同學給你帶作業？“

許離默不作聲的聽她輸出，原本想着“沒事兒，等她撒完氣，就好了”。

隻是沒想到，還沒等她消氣，一個響亮的巴掌就落在了許離臉上。

他半邊臉瞬間火辣辣的開始疼起來。

不對，英語老師就算再嚣張，也不敢直接動手。

那是……

許離一轉身就對上了許小潔怒氣沖沖的臉。

“許離，你要死啊！我就說你昨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晚，原來是逃課出去玩了。”

“小小年紀不學好，學會逃課了？”

“你能不能學學你弟弟？你看他多乖，不像你，倒黴催的東西，一天到晚就知道氣我。”

許離是想要辯解的，但看着許小潔的樣子，忽然喪失了全部的力氣。

随便吧。

就算辯解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許小潔看許離不說話，氣不打一處來，下一個巴掌就又要落在他臉上。

許離閉上眼，沒等到巴掌。

隻是再睜眼時，面前站了個江予懷。

江予懷像山一樣擋在許離和許小潔中間，他面色沉靜，卻在當時帶給許離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馬主任找你。”

馬主任是教導主任，平日和許離并沒有交集。

江予懷這話一出，許離更加慌了。

不會吧，自己隻是逃了一次課，難道連教導主任都驚動了？

不過既然是馬主任有事兒找，英語老師也不敢再阻攔，擺擺手，語氣裡帶着嫌棄：“既然教導主任找你，就先過去吧。”

江予懷聽到這話，動作比許離還快，拉着他的衣擺就把人給帶走了。

出了辦公室，兩人一前一後還保持着原有的姿勢。

直到江予懷把許離帶到了班級門口，這才放手。

他一貫做好事兒不留名，許離也自然而然的認為，江予懷不過是因為看不下去許小潔的做派才出手解救他。

但，這也夠了。

許離心裡發癢，愛意的萌芽破土而出，輕輕晃動，占據了屬于他的那一寸小小土地。

江予懷拉住的衣擺還皺成一團，許離輕輕握住，像是回握住了他的手。

許離知道自己當時的樣子一定很狼狽，可出于禮貌，還是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沖身前的人道了句“謝謝”。

江予懷回頭望了他一眼，隻是微微點頭，沒有留下一句話，轉身大踏步離開了。

隻剩許離呆呆的站在原地，停留了很久很久……

今後很多年，那顆萌芽越長越大，根系深入，占據了整個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