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擡頭時,許離還是冷不丁撞進了許小潔的目光中。
我沒看錯吧,她眼裡這是有淚花?
真是難得,許離渴望了多年的柔情,竟然再這種情形下見到了。
“我這次走,不知道什麼時候再回來。”
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你了,也許這就是我們見的最後一面吧。
“你好好保重,聽醫生的話,配合治療,别總是生氣,一把年紀了,心境平和些,總是置氣傷的是你自己。”許離眼眶發紅,背過身去不敢看許小潔,“行了,說了那麼多你也不會聽的。要是沒什麼事兒,我先走了。”
“許離。” 氣若遊絲的呼喚從身後傳來,帶着從未有過的顫抖,“是媽對不住你。”
這是什麼?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嗎?
隻是這份善意來的似乎太晚了些。
“這一切都是媽的錯,和你弟弟沒有關系。”
許小潔在許離心裡剛剛築起的形象瞬間轟然倒地。
字字誅心。
寒意順着尾椎爬上許離僵直的脊背,他隻覺惡心,也是,這才是許小潔啊,她怎麼會無私的向我展示她的愛呢,不過是希望我幫她的小兒子一把罷了。
“所以呢,你希望我怎麼樣?你想我怎麼樣?對他感恩戴德?感謝他沒有參與這場名為親情的圍剿?”許離冷淡的聲音裡帶着一絲苦澀的笑意,“許小潔,你不愛我,我認了。本來就沒有一條法律規定母親必須愛孩子。你能把我養大,沒有親手殺了我,我已經很滿足了。”他轉身,冷冷的凝視着眼前人,“上次的五十萬加這次的醫藥費,你培養我長大的這些錢,我應該都已經還清了吧,你還想我怎麼樣?”
“把許安帶在身邊,成為他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錢袋子?”他突然有點想笑,笑許小潔的冷漠,笑自己的妄念。“你總是在替許安考慮,你都快死了還在替他考慮,那你什麼時候能可憐可憐我?你的婚姻失敗,又憑什麼要拿我獻祭?我又有什麼錯?你明明知道我的病,可卻從來都沒有關心過我,你們不由分說把我推進治療室治療的時候有問過我是怎麼想的嗎?我在醫院住了整整一個月,你有來看過我一次嗎?當年我一個人離開康華去虔灣生活的時候,你有給我打過一個電話嗎?”許離頓了頓,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掉在了地上,“哦對,你打過,在你知道我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之後,給我打電話,不停向我吸血。可是呢,抛開錢,你真的有在意過我過得怎麼樣嗎?”
“你們明明從來都沒有尊重過我,卻要從我這邊拿走你們能拿走的一切,憑什麼?”
許小潔呼吸急促,靠在病床上不可置信的看向許離,她知道自己給許離的愛不多,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在許離心裡自己已然成了這種人。
在這種人身上浪費感情不值得。
許離收回所有情緒,又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軀殼。
眼前人忽然讓許小潔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許安和你通的那通電話,我聽見了,”許離面無表情的說,“這五十萬是他的想法,跟你沒有關系,這錢也是被他拿去買車了。你重病,他就算付不起醫藥費也不願意把車賣了,許小潔,他不愧是你的好兒子,從頭到腳,跟你都一模一樣。愛錢、貪心、冷血,你們才是一家人。我真該為你對我的冷漠感到慶幸。”
“我想對于一個跟我隻有一半血緣的弟弟,我已經仁至義盡了,至于以後,以後再說吧。”
許小潔張着嘴沒說話,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她真實的所作所為,許離沒有誇大,偏心是真,忽視也是真,都是無可辯駁的事實,她沒有什麼可解釋的。
沒再施舍給許小潔一個眼神,許離推門而出。
許安不知何時已經在外面等他,許離當沒看見,徑直掠過,許安卻跟塊狗皮膏藥一樣粘了上來。
“哥,你等等,我有話和你說。”
許離猛地停住腳步,用冰冷的眼神将許安釘在離自己一米遠外:“以後不要叫我哥了。”
許安:“哥……許離,其實你住院那段時間,媽去醫院看過你很多次,她隻是沒有上去,但她每次都會在樓下站很久很久。媽不說,可我能看出她很關心你。”
“不重要了。二十多年,她有無數次機會表達她的關心,可每一次她都放棄了,隻有一次,又有什麼意義?”許離打斷他,“不說出口的關心隻是自我的狂歡而已。”
電梯下降時,許離望着鏡面裡的自己,那雙眼睛紅得可怕,心像被誰擰住了,很疼,可淚水早已流幹,一滴都落不下來。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江予懷發來的消息。
“落地記得報平安。”
許離低落的情緒瞬間好了些,盯着那行字深吸了口氣,最終隻回了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