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小潔去世的前一天晚上,許離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剛上小學不久,有一天偶然在書裡學到了“離”這個字的含義,于是許離整節課都無心再聽,傻愣愣的盯着語文書裡小小的“離”字發呆,勢要将它掰開揉碎,弄個明白。隻可惜他左想右想,就這麼迷迷瞪瞪過完了一整天,還是想不通爸媽為什麼要給自己取這麼個名字。
最後一節課,許離早早理好了書包,等放學鈴一響,不帶一絲猶豫的拔腿就跑,匆忙沖進了舅媽家。
“哎喲,”舅媽剛要出門買菜,被突然推門而入的許離吓了一激靈,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說:“你跑什麼啊,這房子還能飛了不成?成天毛毛躁躁的跟野孩子一樣沒規矩,像什麼樣子。”
許離置若罔聞,他撅着屁股趴在沙發上一動不動,要不是眼珠子還在盯着沙發夾角桌子上的電話機滴溜溜轉,真叫人以為是尊雕塑了。
舅媽說出去的話沒得到回應,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消散在了空中,好在她也習慣了,懶得繼續搭理許離,嘀咕了聲:“簡直和他爸一個德行。”說完邊歎氣邊出了門。
一直到支撐着身體的手臂開始酸痛,許離這才猶豫緩慢的摁下一串數字,忐忑的撥通了許小潔的電話。
平日裡許小潔很忙,她都不主動打電話聯系許離,自然也是不允許許離擅自打給她的。隻是這次許離實在沒忍住,一不小心就把她的忠告給抛諸腦後了。
“什麼事兒?”不出所料,對面傳來的是許小潔極盡冷淡的聲音。
“媽媽……”許離愣了愣,他不說話,許小潔也不說話,氣氛一下子就凝固了下來。
距離上次許小潔主動聯系自己是多久之前?太久了,久到許離已經難以記清。一開始他還會傻傻的在本子上記正字,隻是正字越記越多,卻始終等不來許小潔的電話。紅色墨水早已幹涸,密密麻麻的正字連成一片,極其刺眼,許離兩眼一閉默默将記了許久的本子給撕成碎片。
也許媽媽很忙。那時候的許離這麼安慰自己道。
如今聽見許小潔的聲音,許離恍若隔世。
“有事兒快說。”許小潔不耐煩的催促道。
“我們老師布置了一個作業,要我們寫關于自己名字的由來,”許離随口扯了個謊,以為能避開許小潔的罵……
“就因為這件事你就要給我打電話?浪費時間,你們老師真的有病,這種東西有屁好寫的?名字都取好了問怎麼取的有什麼意義?你也是蠢得要死,這種作業随便編一個理由交上去不就行了。以後這種小事别打我電話。”說着就要挂,許離趕緊開口,“可是我也想知道,你和爸爸為什麼要給我取這個名字?我們老師說了,離就是分開的意思,可我不想跟你們分開。”他的聲音不知不覺已染上了哭腔,可迎來的确實許小潔長久的沉默,和最後電話被無情挂斷的嘟嘟聲。
那年,年紀尚小的他沒察覺出這一長段沉默的含義,直到越來越大,他才終于懂得了許小潔那段被挂斷聲代替的未說出口的話。
父母分離不是許離的錯,可在夜半輾轉時,在夢裡,許離還是會依稀回憶起當時自己的問題,就像有人在他耳邊一次次舊事重提,讓他怎麼也擺脫不了這份雜念。想的多了,他也不禁會懷疑起來,是不是自己的名字冥冥中給家庭安下了分崩離析的結果。如果換一個名字,結局是否會不一樣……
再後來,許離終于徹底懂了離的意思。人的一生,本就是在不斷分離的過程,誰都不會為你停留,到最後,隻會剩下你自己。
這些他二十多歲的想法在将近三十歲時被打破。
江予懷赤裸火熱的愛迅疾猛烈的朝自己沖來,撞碎許離築了多年的心防,源源不斷的愛意又如同涓涓細流,想方設法從各個角落滲透許離的心。一遍又一遍告訴許離,“我愛你。”
一場夢醒,沒等許離睜眼,許安的電話已如同催命符般打了過來。
“喂。”許離嗓音沙啞懶散的開口。
許安聲音顫抖的說:“哥,你快點來趟醫院。媽剛才突然暈倒了,沒搶救過來。”
短短的一句話,兩人雙雙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