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時無話。
還是搖風擔心藥涼後失了藥效,催促了兩句,這才打破了屋内尴尬的死寂。
珈甯咬着下唇,倒吸一口涼氣:“好苦……”
趕忙把戚聞淵遞來的蜜餞塞到嘴裡。
卻見她臉色又是一變:“這是什麼,怎麼這樣酸。”
隻見她捂着牙齒,杏眼眯成一條狹長的縫:“戚聞淵,你要謀害妻子嗎!”
趕忙将剩下的半塊青梅幹吐到織雨手中的手帕上,嗔怪地看了戚聞淵一眼:“誰喝完苦藥之後還要吃這樣酸的青梅?這哪裡能叫蜜餞了。”
言罷,又想起午後的花箋:“之前也是,明明知道我頭暈,你還寫那麼多字,你果然就是不想我好。”
一時間,竟是掉下淚來。
這還是戚聞淵頭一回見珈甯淚眼朦胧的模樣。
與她醉酒時那若有似無的水潤不同,如今那雙素來水盈的眼更像是落了一場大雨,帶了一層厚厚的水霧氣。
他本想解釋。
卻又不知從何開始解釋。
隻得任由珈甯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淚。
“戚聞淵,你還不哄哄我。”
珈甯皺着眉,一把揪住戚聞淵的袖口,還用力晃了兩下才松開。
戚聞淵隻覺自己也染上了高熱,從袖口到胸前,俱都燒了起來。
他深吸幾口氣,沉聲道:“是我考慮不周。”
複又用手背去試了試自己的額頭。
涼的。
珈甯還在望着他。
戚聞淵遲疑了許久,終是擡起右手,緩緩落在珈甯頭頂,又慢悠悠地揉了幾下。
少女的發頂很軟。
除了平日裡的花果香,還帶了一分清苦的藥味。
珈甯趕忙往側邊挪了半尺。
哄人是這樣的嗎?
戚聞淵尴尬地收回了手,道:“織雨那應該還有原本備好的蜜餞吧。”
織雨垂首應了。
戚聞淵颔首,示意織雨将原本準備的蜜餞遞給珈甯。
珈甯望着戚聞淵官袍上精緻的花樣,輕聲道:“我都生病了,你就不能讓讓我嗎?”
她真的好生委屈,他怎麼還站在那裡像個木頭?
二人四目相對。
珈甯眼中含着一汪猩紅色的湖。
戚聞淵被她有些沙啞的尾音拉入了湖底。
湖中是寂靜的。
腦中叫嚣的冷靜也好、克制也罷,都被湖水吞沒幹淨了。
讀過的聖賢書,也盡數被湖水泡皺,變成蔫巴雜亂的廢紙。
他撐着床沿,慢慢俯下身去。
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落在了珈甯額間。
熱意順着唇齒,直直往深淵墜去。
珈甯捂着額頭,紅着臉,甕聲甕氣道:“戚聞淵,你果然是不想我好。”
話本中不是這樣寫的。
“快去尋醫女來,我額上又燙起來了。”
“身上也似乎沒有力氣……”
戚聞淵站起身來,并不答話。
他本還想伸手擦幹珈甯臉頰上的淚痕,如今卻覺得自己的手臂似有千斤之重。
一個月前,他還想着,自己不過是替幼弟完成婚約,不過是将自己的住所從水華居搬到熏風院,不過是食案對面多了一雙筷子,不過是床榻邊上多了一個人。
僅此而已。
他依舊會是都察院中走得最晚的那一個,他依舊會每日溫書、每日好生處理公務。
依舊會時刻記着“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①”
一切并不會有什麼改變。
但是在婚後的第二個十五,戚聞淵終于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娶妻絕不是單純的身邊多了一個人而已。
可他……
他隻是答應過珈甯要學與妻子的相處之道而已。
他今日順着她的心意哄她,也隻是為了家和萬事興而已。
她是為了幫人才染了病,他合該哄哄她的。
……當真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