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甯宮前,姜雪耐心地站在殿外,等候傳喚。
姜雪被一陣陣冷風吹着,忽然感受到小腹處傳來的刺痛,她眉心微皺。
算算時間,到她來月事的日子了。
她面不改色擡手按在小腹上,心不在焉地盯着那道厚重的紅漆木門。
明明派了人催她請安,到了卻不急着見,故意晾着她。姜雪等了會,見門還不開,再也沒有等下去的耐心。
這閉門羹吃得沒意思極了。
姜雪沒和人打招呼,帶着自己的人轉頭出了熙甯宮。等她回去處理了被月事染紅的寝衣,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又慢條斯理用過一頓豐盛的午膳,再來到太後宮裡請安時,已經早過了午時。
“這會兒不知開沒開門。”
姜雪勾唇笑了笑,擡步邁進宮門。
殿外,明琉姑姑遠遠看到來人,怔愣了片刻,忙迎上去,“殿下金安。”
明琉恭敬地彎身行禮,面帶着客套的微笑,絲毫沒提早上太後聽說長公主離去時是如何大發雷霆的。
姜雪回以溫和的笑臉,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母後終于醒了?”
明琉姑姑笑容僵了一瞬,“這都快到未時了,自然是醒着的。”
“那便好,本宮還害怕母後又去午睡,又要錯過請安了呢。”
明琉:“……”
睡醒了吃,吃過就睡,那成什麼了?今兒的長公主殿下穿着張揚,說話也帶刺。
明琉把人往裡請,納悶地悄悄打量。
豔色衣裳挑人,張揚的绯紅裙穿在容貌奪人的女子身上,婀娜綽約,将那堪堪一掐的柳腰勾勒得愈發勾人。
十八歲的少女,正是姝容動人的年紀,身段窈窕,五官明豔,愈發有先皇後的影子。
明琉暗暗歎了口氣。
當年先皇後離世,陳貴妃被封為皇後,仍在襁褓的姜雪也養在了繼皇後的膝下。
如此生活了十餘載,養母與生母并無分别,母女二人一直感情深厚。若非後來因為一些事生了龃龉,也不至于是現在這樣。
姜雪不知旁人心裡所想,她隻知道自己的到來打斷了一場正在上演的母女情深畫面。
陳太後年逾四十,氣度雍容華貴,儀态優雅大方。她身側的少女正值豆蔻年華,目光清澄,一副天真無邪的姿态。
大殿之上,少女正依偎在婦人的懷中,笑得花枝亂顫。
“……聽阿酒哥哥說她小時候可霸道了,常欺得他不敢吭聲,我就不同,他說我秀外慧中、溫婉可人。”
陳太後也笑了起來,寵溺道:“秀外慧中?他隻怕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豆蔻年華的少女紅了面龐,撒嬌:“母後——”
其樂融融的氣氛在姜雪出現的那一刻凝固。
姜靜玥一眼看到殿中的紅裙女子,她松開挽着母親的手,揚着下巴,輕輕哼了一聲。太後也在見到姜雪時變了臉色,笑容慢慢收回去。語氣冷淡下來:“在宮外待了許久,規矩渾忘卻了罷。”
這是在暗諷她早上不打招呼便走,絲毫沒将她這個太後放在眼中。
姜雪拎起裙擺,跪下認錯,頭低着,脊背挺得筆直,“母後教訓得是。”
太後擡眼睨她。
太後年輕時容貌也很标緻,不過不同于先皇後那種勾人攝魂的美,先帝評她容貌清麗,後宮妃嫔背後說她清湯寡水、無甚滋味。
眼前這個大女兒不是她親生,才十八歲便出落得儀态萬方,美得張揚熱烈,單說一句美豔無雙也不為過,每每看她,都如見故人。
看着這張不讨喜的臉,想起早上她不打招呼便離去的事,太後原本已經消下去的火氣又複燃。
“長公主如今比皇帝還難見。”太後冷冷刺她,語氣不善,“哀家不知,長公主将皇家的規矩與孝道置于何地。”
太後沒叫姜雪起身,她便老老實實跪在地上。
正午的陽光明亮耀眼,在光暈中飛舞的塵埃中,姜雪姿态從容,莞爾一笑。
她既無被诘問的窘迫,亦無被打上不孝印記的忏悔。
見她這般油鹽不進,太後又繃着臉問:“聽說早上你去見了皇帝?你們談了何事?”
姜雪垂下眼眸,“說了兒臣的婚事,不是什麼大事。”
姜靜玥瞪大了眼睛,手撐着扶手,身子前探,好奇:“皇兄要給姐姐選驸馬嗎?這次又給你挑了誰?”
她問完,聲音稍低,似是在自言自語,卻偏偏不輕不重落入所有人的耳中:
“總不會比阿酒哥哥還好,姐姐不僅年歲大,還有過不止一次議婚,誰家公子不介意啊……”
大殿上霎時一靜。
姜雪的目光直勾勾轉向姜靜玥,輕笑:“是嗎?那恐怕要讓你失望。自然是本宮想挑誰,便能同誰在一起。”
太後滿不在意,隻當她在嘴硬,“皇帝豈會對你如此言聽計從?他若要平衡朝中勢力,就必然不會任你挑選。”
先帝在時便是這樣的手段。
先帝的子嗣不少,不受寵的那些個婚配時尚且要權衡一二。
從來不是想要誰便能要誰。在諸多考量因素裡,個人的喜惡是最不值一提的。
如今長公主這般身份貴重又受寵愛的,在婚姻一事上自然要斟酌萬分,斷沒有任她胡來的道理。
姜雪隻是平靜地道出實話,姜靜玥卻是愣住,而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從座位上跳起來。
“你這話是何意?!難不成你還想把阿酒哥哥搶回去嗎?!”姜靜玥眼底帶着驚,求助似的望着太後,“母後!我不能把阿酒哥哥讓出去的!”
“當年姐姐要去和親,雖然最終沒成,但她和阿酒哥哥的那樁婚約早就不作數了,如今也絕不能反悔!”
“和親”二字落下,如火星落入未熄的炭中。
空氣中逐漸彌漫起硝煙的味道。
半晌。
姜雪冷嗤,“本宮還不至于撿一個棄物。”
她神情冷淡,拎着裙擺,慢慢從地上起身,站了起來。
太後怒道:“哀家叫你起——”
姜雪漠然瞥了眼姜靜玥懸而未落的淚珠,嘲諷地笑了聲,“兒臣本也不喜歡陳酒,隻是皇命難違,兒臣作為女兒,不能違抗父皇的命令。原以為母後也同兒臣一樣瞧不上他,是您心疼兒臣,所以才在父皇耳邊反複提起要收回賜婚。當年您的慈母之心,兒臣感恩至極。”
可惜,她的母後并不是為了她才撺掇的退婚那事。
“既然母後當年費盡心思廢了婚約,又背着兒臣促成和親一事,想必是認定和親于一國公主而言是最好的出路,别國的王子要好過咱們大景的男兒。”
“聽聞南邊的賀國來了位質子,人已行至京城腳下。當年您對兒臣做的事……”她笑了笑,“母後,您可不能偏心啊。”
大殿之上寂靜無聲,少女冷淡的聲音字字千鈞。
“這天賜良緣就在眼前,您不為您疼愛的小女兒再嘔心瀝血、籌謀一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