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側過身,正看到謝千陽偷偷摸摸地把整理好的花枝往自己袖子裡塞。
姜雪目光幽幽。
謝千陽讪笑,“這花好看,我帶回去給……”
“不算謠傳,那話确是本宮所言。”
“咔嚓”一聲,花枝折了,花朵顫巍巍地掉落,從袖緣中滾了下來。
謝千陽倒吸一口氣,“你還真——”
“本宮如今确實瞧不上這京城中的文臣子弟。”
“你可知那番話已然惹了衆怒了?原本你這驸馬之位有多少人垂涎,現在就有多少文人說長公主殿下眼高于頂,嬌縱成性,高攀不起呢。”
“那不是很好?”姜雪無所謂地笑了笑,興緻缺缺,“正好省得來本宮面前礙眼。”
宮變之後,姜雪失蹤的消息隻有姜連甯與身邊最親密的心腹知曉,謝千陽同旁人一樣,隻以為姜雪離宮避難一切順利,更不知道短短幾月,她身上發生了許多事,足以改變她許多想法。
“我記得殿下以前很欣賞滿腹詩書的人,更說不出那些話。幾月不見,殿下倒是變了許多。”
姜雪有些口渴,吩咐宮人去備茶點,她擡手折下面前擋路的花枝,拿着往回走。
“你入宮就是為了來知會本宮名聲堪憂的?”
謝千陽一哽,他自然聽出話裡逐客的意味,有些委屈,“算是吧,畢竟也事關我的前程,怎能不警惕着些?不過也不全為你,我父親應召入宮,我就一起來了。”
“老丞相一直在家修養,不過問朝政,怎麼今日……是有事發生?”
姜雪手拿着花枝,順着鵝卵石鋪成的小路慢慢走,謝千陽緊随其後。
“同賀國的和談事宜已妥當,賀國那邊來了一位質子,今日正是那位賀公子入宮,我父親是務必要在場的。”
“賀公子”三字輕飄飄地從謝千陽的口中飄出,卻重重敲在姜雪的心頭。
她的腳步因這個稱呼短暫地停滞,心中酸澀感才一冒頭,又被她強行壓下。
“質子……”姜雪手指摩挲着花枝,喃喃,“竟然也是姓賀嗎?”
謝千陽奇怪地看她一眼,“賀國一直都是賀姓執政,百年來不曾改朝換代。聽說是百年前一位善占蔔的蠱師預言,用本姓為國号可保百代不衰,這些你不是早知道嗎?”
姜雪神思不屬,坐在園中的石桌前,沒有接話。
謝千陽見她又沒了交談的興緻,自覺地退到一邊,繼續偷偷藏花。
安靜的氛圍并未持續太久,小花園拱門旁,忽聽一聲驚呼——
有東西碎落在地。
又隐約聽到小宮娥帶着哭腔無措道:“這是殿下最喜歡的茶具!”
片刻沉默。
“……抱歉。”
一聲低而潤的男聲被風裹挾着,那一刻時空扭曲,淩空劈下一道光刃,剖開了人怅然若失的心房。
清冷的嗓音若有似無地,送進人耳中。
姜雪猛地擡眸。
日光間漂浮着細小的塵埃,光暈模糊了一道修長的身影。
如夢般的光影中走出一人。
來人一身白衣,身姿挺拔颀長,清瘦脆弱,身形蕭蕭。
離得近了,瞧見他銀冠束發,濃密的睫羽微垂,眉眼清透,十分柔和,溫隽雅緻,明明毫無攻擊性,卻帶着股巨人于千裡外的矜持與疏離。
姜雪仿佛被定在原地,無法動彈,怔怔望着他走近。
謝千陽被來人的樣貌晃了下神,很快反應過來。既然能進宮來,必是奉了旨意。
他往前走了兩步,擋住姜雪的身形,“這位公子眼生得很,不知如何稱呼?”
來者自始至終垂着眼,不曾與他們任何一人視線交彙,他微微抿唇,猶豫少頃,将手中碎成兩半的茶盅擱到石桌上。
指尖上的一抹鮮紅在雪袍的遮掩下,一閃而過。
男子後退開兩步,雙手交疊置于身前,彎身緻歉。
“抱歉,沖撞了……”頓了頓,嗓音低澀,語氣徐緩,“長公主殿下。”
那五個字的稱呼說得并不順暢,隐隐藏着複雜且無力的感情。
姜雪慢慢吸了口氣,靜默兩息,蓦然起身。
她擡手把謝千陽撥到一邊,走到那男人跟前。她面無表情地注視着來人,看着他溫順低垂的頭顱,一言不發。
身後小宮娥這才端着木盤,眼含着淚,惶恐地跑來,撲通一聲跪伏在地,凄厲懇求:“殿下息怒!”
偌大的花園中一時間無聲,氣氛詭異而凝滞,寂靜将流動的空氣不斷被擠壓,幾近窒息。
半晌。
姜雪擡手,用力一擲。
她手中的花枝被重重扔到了男人的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