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漉漉地懸在房檐上,照得商府滿院的紅綢愈發流光溢彩。
一群女使忙完手頭的活計,成堆地往新娘子所在的榴錦院去。
他們圍在門邊,一個腦袋疊着一個腦袋地朝裡探,卻因為獨扇座屏的格擋,隻瞧得見一道朦胧影兒。
正看得入迷,管事的徐媽媽走過來,趁她們不備,擡手拍向她們頭頂:“去去去,日後自有你們瞧的。”
幾人一哄而散,徐媽媽随即踏将進去。
屏風後的容消酒,頂着翠雲鳳冠,穿着深青婚服,端坐在紅绡帳内。
那手上揚着的孔雀金絲團扇,将整張面容遮個幹淨。
徐媽媽走到她跟前,躬着身子,溫聲開口:“娘子辛苦了,侯爺還有好些時辰才能回房,叫您不必等他,自行安寝。”
容消酒從團扇後探出半張臉,擡眸問:“那合卺禮……”
“侯爺說免了,待明早娘子歇息夠了再行此禮也不遲。”
容消酒了然颔首,撂下團扇,露出整張白玉面。
那張豐潤小臉點了紅妝,襯得雪膚更白,眉眼更璨,般般入畫,竟挑不出半點瑕疵。
徐媽媽舉目盡是驚豔之色,好片刻,才垂下頭,恭敬啟唇:“那奴先去給您備水沐浴。”
徐媽媽前腳剛離開,她的陪嫁女使翠羽後腳便回了房。
在瞧見房内隻有容消酒一人時,她阖上門,快步上前:“姑娘,主君說了明日便放有靈姐姐出府。”
聽她說完,容消酒長舒口氣:“但願這次父親莫要再食言。”
她父親為防止她再次逃跑,遂将有靈扣下,隻有等她順利嫁進侯府,才肯放人。
容消酒将團扇遞給翠羽,走到妝奁前褪去钗環。
臨到沐浴時,她早困得睜不開眼,閉着雙眼任由幾人替她梳頭更衣。
以至于她再睜眼時,便見長身鏡中的自己換了身绛色蟬紗衣。那單薄的衣料,勾勒着她玲珑曲線,圓肩半敞,□□微露,哪怕隻僵硬地站在原地便已是千嬌百媚,風情萬種。
容消酒挑眉,甚至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
“善哉善哉,好個勾人的利器。”
旁側候着的幾人女使婆子聞聲,捂唇輕笑。
徐媽媽走到跟前,替她正了正襟,笑容寬厚:“娘子,當真美極了。常言道這美人須配英雄,娘子與我家侯爺當真絕配。”
容消酒呵呵幹笑兩聲,沒接話。
*
商府的酒宴還未結束,商憑玉便酲醉到不省人事,被兩個小厮擡去了千秋閣。
這千秋閣,是專供商憑玉處理公務和練武的小院。
一入院子,他混沌雙眸登時清亮起來,直起身子,将擡他的兩個小厮遣散走。
他徑自去到院落栽種的榴錦樹下,仰頭望着,一站便是半個時辰。
夜風奔襲,吹起他紅蓮似的衣擺,将他周身濃郁的酒氣散去一半。
直到貼身小厮橫舟抱着衣物走進院子,他才轉了轉有些僵硬的身軀,入房内換裝。
“侯爺,壽安寺那邊,斷了她一根手指。”
橫舟垂首候在他跟前,恭聲道。
商憑玉理着腰間玉帶的手沒停,像是聽了件家常瑣事,隻平淡地‘嗯’聲,再沒了下文。
他擡起胳膊,細嗅着衣物上是否還殘存酒氣。
橫舟淺淺一笑:“這衣裳奴特意放薰籠裡薰過的,定能遮掩酒氣。”
商憑玉擡手拍了下他肩膀,邁着穩健的步子去了榴錦院。
臨走到寝間門前,望着房内那昏沉燭光,他忽地腳步一頓,心頭開始狂跳。
長長吐息了片刻,才捏手捏腳地推開門入内。
他阖上門,走去榻前,未寬衣便往床上一躺。
身旁的人閉目合眼,睡得恬淡。
整張床榻都氤氲着她身上好聞的箋香,惹得商憑玉方将壓下的悸動又再次洶湧起來。
他轉個身子,忍不住朝容消酒湊近些許。
就那般凝眸靜靜望着,似要望個天昏地暗,怎的都不會倦。
多少個寂寂無名的長夜裡,他都隻能在夢裡,與她見一面。
兩年前他與戰神彭山搏鬥時,遭人偷襲身重毒箭掉下懸崖,隻拖着一口氣,咬牙刮骨才得以存活下來。
那時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便是再見一面,隻要再見一面他的姐姐,他死而無憾。
思索間,他唇角蕩漾出淺笑,眸子似揉碎的春星,熠熠生光。
正試圖将她臉上每一寸瞧個仔細,不成想視線剛落到她眉眼處,便撞進一雙浮着水汽的眸裡。
下一瞬,他腰間被人一踹。
好在他利落伸手,穩穩握住那隻踹向他的玉足。
“姐姐這是做甚?”
他眸光閃閃,聲音不疾不徐,帶着幾分慵倦。
容消酒沉了面色,用力将腳從他掌中抽回。
“你在做甚?你我感情還沒笃深到可以躺一張榻上的地步。”
說罷,她從被子裡坐起身,後背緊貼牆面,警惕地睨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