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鑅淡淡一笑,未動聲色地回道:“大人謙虛了。洵江漕道雖複雜,但想必大人也不會毫無頭緒。曹家滅門一案,不知大人調查得如何了?”
郡守聞言,臉上的笑意僵了僵,随即擺出一副無奈的神情,長歎道:“府衙已盡力調查,但奈何線索稀少,實在難以有所進展。”
溫鑅沒有接話,隻是眼神暗了幾分,心想“是不會查還是不敢查?四十多條人命竟能這麼輕描淡寫地抹了過去?”
李唐跟在郡守身後,視線掃過溫鑅身後的阿姌時,神情明顯一滞,暗想“少主竟真把這妖妓帶來了,正事都忙不過來,還有空纏綿香榻?”
阿姌見他眼神裡帶着明顯的不屑與敵意,也沒放在心上,乖巧地默默跟在溫鑅身後,默不作聲。
聽見溫鑅點他彙報,李唐才收回目光,恭敬道“郭幫在中段橫了三艘船,洵北南下的船必須交上高昂的過路費才允放行。咱們的人.....全都被堵在碼頭外面。”
溫鑅轉頭看向李唐,聲音冷得像洵江的寒風:“三艘船就敢堵漕道,他們倒是挺有膽子。”他頓了頓,目光看向張之,“如此橫征暴斂之徒,大人也坐視不理?”
張之面露尴尬,幹笑道:“少主也知這洵江民風彪悍,百年來漕道事務盡歸曹家掌控,本官雖是郡守,但這局勢複雜,不是我一介文官可以輕易應對的啊......”
溫鑅冷冷一笑,目光銳利,也不給他留情面:“民風彪悍...還是郡守大人自己忘恩?曹家百年來鎮守洵江漕道,既替朝廷擋住江湖紛争,又從未少交一分漕稅。張大人,你如今能坐在這位置上,難道不是因為當年曹家當家人在朝中為你力薦?”
張之臉色驟變,額頭滲出冷汗:“少主誤會了,本官從不敢忘曹家的恩情!隻是......隻是這局勢實在......”
溫鑅眼中寒意更甚,沉聲道,“永安五年,洵江水患,江堤盡毀,你們上報缺銀少金,朝廷也撥不出錢。是曹家,自掏家底,調集人力連夜加高堤壩,開倉放糧,赈濟災民,才讓四十萬生民免遭塗炭。如此深恩厚德,滿門被滅,你身為郡守,不僅不徹查,還随意扣上了個仇殺的帽子.....張大人,你當真問心無愧?”
張之聽罷,臉色驟變,“少主明鑒,曹家對洵南的恩德,朝廷記得,本官也不敢忘,但實在是有心無力啊,手中的兵力有限,貿然出手,恐怕會引起更大的亂子啊!”
溫鑅不改辭色,語氣冰冷中帶着命令:“張大人,你是郡守,代表的是朝廷。既然郭幫膽敢橫霸漕道,不如從今日起便好好整治整治,立立官威,不然随便來個江湖幫派都敢騎到官府頭上?至于曹家的冤,我來查。”
又轉身看着李唐,眸光如刀:“天霖山莊會配合大人,若郭幫再膽敢阻撓,那便用江湖的規矩做個了斷。”
李唐領命,張之卻是冷汗涔涔,最終還是低頭應下。
溫鑅那頭,過了人定,兩道身影便翻進了曹家。
曹家宅院内彌漫着一股腐朽的氣息,庭院裡殘留着零星血迹,溫鑅怕她害怕,下意識地拽住了她的手腕,低聲道,“跟緊我。”
他走到庭院中央,在一片血迹覆蓋的青石闆前蹲下,闆側露出被砍斷的刀痕。那痕迹整齊利落,顯然是兵刃所緻。
“這刀口太幹淨,不像是江湖幫派能養出的殺手......出手的人都是訓練有素的死士。”
阿姌蹙眉,環顧四周,忽然低聲道:“這裡的血迹分布很零散,卻伴随着明顯的踏痕。這踏痕相互交錯,說明當時有人在這裡激烈打鬥。”
溫鑅點頭,眼中閃過一抹冷光:“若不是兩撥人在此争鬥,那便說明曹奉南早有準備,曹家的護院當時在積極迎敵。”
突然牆邊的一處刀痕裡隐隐有着閃光,阿姌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摸索,竟摸出嵌着的一小片金屬碎片。
溫鑅看了一眼,面色微凝:“這是精鐵打造的匕首碎片,價值不菲,能用得起的,絕非普通江湖中人。”
“會是郭盡的人嗎?”
溫鑅搖了搖頭,“目前還未可知。但郭盡業已掌權,貿然對曹家下手,反倒容易引火上身。”
二人順着打鬥的痕迹來到内屋。阿姌突然停在書案旁,低聲道:“這裡的血量很大,說明當時有人在此遭受重創。而這傷口應該是正面創傷。”
溫鑅點頭:“曹奉南應是在此被行兇。若是尋常刺殺,為什麼他還能拖着重傷的身體往前移動?他是在護着什麼東西。”
順着地上的痕迹擡頭,目光最終落在屏風處。她蹲下查看屏風下的地闆,發現了幾道深深的抓痕。
溫鑅走上前,敲了敲屏風,發現聲響空洞。他伸手輕輕一推,屏風竟向旁邊滑開,露出一個暗格。
溫鑅從暗格中取出一卷密封的羊皮卷,展開一看,目光頓時一冷:“竟是大缙漕道的完整航運圖。”
仔細觀察地圖,卻發現地圖某些關鍵節點上有模糊的标記,他蹙眉道:“這些模糊的記号似乎被人刻意抹去,難道圖上的信息還有一部分被轉移走了?”
溫鑅颔首,目光沉了下來:“我們需要盡快找到失蹤的部分。”
阿姌抱着胳膊,皺着眉分析道,“若隻是想要圖紙,不至于要了滿門的命,且曹奉南活着,對于這撥人來說才更有價值,隻要不死,早晚能把嘴撬開,套出圖紙的下落。”
她又覺得哪裡不對,補充道,“可若是圖沒有得手,必然會再回來搜尋,你我都能憑血迹看出端倪,對方未必不會,且屋子内一應陳設都擺放整齊,不像是有被人翻找過的樣子。”
溫鑅眼神中透出一股贊許之色,“或許這漕道之争牽扯的遠不隻是郭盡,或者說王枂的野心,而是一個更大的棋局。”
夜色漸深,曹家宅院中的氣息越發顯得沉郁。溫鑅與阿姌将那幅殘缺的漕道圖仔細收起,帶出了宅院。
兩人回到客棧,地圖攤開在案上,蠟燭的火光映照出地圖上模糊的标記,似乎每一個細節都在訴說着一場隐秘的博弈。
阿姌注視着圖,“如果曹奉南真的将部分信息轉移,他會放在哪裡呢?”
後又自接自話,“能讓他信得過的地方,或許隻有他極為親近之人。但問題是,他的親人已經......”她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溫鑅指點道,“以曹叔的城府,自知在郭幫接手洵南後,把圖藏在任何一個場所都有暴露的風險,往往最安全的地方便是最危險的地方。看來,明天還要再探遍曹府了。”
他話音剛落,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李唐喊了聲“少主”,扣了扣門。
溫鑅離了書案,起身去給他開門。
“什麼異動?”溫鑅問道。
“就在洵江北段,有幾艘不明身份的船隻深夜靠岸,但這些船隻沒有明顯的标識。看起來像是江湖貨船,但搬運的人動作幹淨利落,顯然是受過訓練的。”
溫鑅問道:“船上的貨物是什麼?”
李唐搖頭:“暫時無法确認。我們的探子隻能遠遠看到一些長條形的木箱,可能是兵器,也可能是别的東西。奇怪的是,郭幫的人這幾日竟然沒有任何異動,按理說,這樣大規模的行動,他們不可能全然不知。”
溫鑅微微皺眉,思索道:“郭幫沒有動作,說明他們或是不知情,或是與這批船隻的背後之人沒有直接聯系。你怎麼看?”
李唐頓了頓,分析道:“郭幫的人近期确實在頻繁活動,但更多是針對漕道上的商家和小幫派,看起來更像是在趁亂撈一筆。相比之下,今夜的這些人反而像是籌謀已久。”
溫鑅眼神微沉,點頭道:“郭盡确實不具備動用如此隐秘船隊的能力。”
李唐點頭:“還有一個細節很奇怪。那些船隻靠岸後,沒有直接卸貨,而是将貨物轉移到岸邊的一處破舊倉庫。我們的人守在附近,發現貨物很快被分批運走,方向不明。”
溫鑅若有所思:“破舊倉庫怕隻是幌子,真正的目的地應該另有安排。”
李唐接着道:“另外,我們的探子還發現,這幾日曹敬北也出現在洵江。他行事低調,但面露倉皇之色,一直在打聽何時有回洵北的船。有人目擊他們與郭盡的手下在洵江碼頭附近擦肩而過,但雙方沒有任何交流。”
溫鑅目光微微一凝:“洵北曹家?北曹南曹不是一直以河道為界,立誓不相往來?”
李唐點頭:“是。但因北曹不是天霖分支,屬下目前尚未獲得更多情報。”
溫鑅分析道,“南北曹一直有世仇,但曹敬北據說是個酒囊飯袋,若是要報仇,何必待到今日?”
李唐若有所思:“或許北曹也在找圖紙?”
溫鑅拿不定主意,隻是吩咐道:“你繼續盯着,我要知道他們下一步的動向。”
李唐抱拳應聲:“明白!”,轉身的時候餘光瞥見伏案入睡的少女,暗罵了句,“惑主的狐媚子。”
待溫鑅回到書房,發現阿姌已經伏案睡着。他沒有叫醒她,而是輕輕取下她手中的卷宗,放在一旁。目光落在她安靜的睡顔上,平日裡的機敏與銳利此刻盡數消散,隻剩下幾分疲憊的柔軟。他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他猶豫了片刻,低頭看着阿姌疲憊的睡顔,最終彎腰将她輕輕抱起。
阿姌累極了,隻是微微蛄蛹了下身子,卻沒有醒來。溫鑅低頭看了一眼,嘴角的笑更深了些。他放緩腳步,将她送到房間的床上,替她蓋好被子,動作小心翼翼,随後悄然離開,回到書桌前繼續翻閱卷宗。
整整一夜,溫鑅始終未曾合眼,直到天邊微微泛白,書房的燭光才漸漸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