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殷若花一驚,問道:“你要跟我一道兒走?”
小小蝶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試探道:“好奇怪,我一瞧見姊姊,隻覺心中歡喜的緊。我娘說姊姊是野娃子,此後我便跟着姊姊,當姊姊的親妹子,姊姊姐姐有了親妹子,就不會有人再說姊姊是野娃子了……”
她說完,睜大眼睛看着她,連氣也不敢喘,心裡想:“姊姊會不會覺得我沒有孝心?會不會覺得我是白眼狼,連娘也不要了……”愈想,心中愈怕,小臉愈發蒼白,到最後,竟連指尖都已微微發抖,竟生出一種想逃跑的沖動。跑到一個不被人注視,不被人責罵,不被人抛棄地地方躲起來。
不知怎的,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隻覺花姊姊對她說的那些話,她大半都聽不大懂,卻深知她一字一句皆是為自己着想,心中對她除了親近,更有一份依賴,今日她對她說:“這世上,我隻願護你一生無憂。你若不歡喜,我亦不歡喜。”
彼時,她忽然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地方似乎被一隻手溫柔地捂上了,說不出的幸福美妙,好似人生寒夜已盡,驕陽初生,将一切寒冷、沮喪、恐懼、孤獨都已融化。
有人真心地愛惜她,她不再孤獨了。
那一瞬間,花姊姊在她心中的地位,已勝過娘了。
當她聽見娘罵花姊姊是野娃子,不三不四的姑娘時,心中陡然生出一絲憤怒,怨恨。這是她平生第一次怨恨娘。她尚不知,這怨恨似乎已不是第一次,隻不過是第一次不由控制地冒出來罷了。
接着,又聽花姊姊說什麼“此次一别,不知何時見面”,似乎此後再也見不到了一般。霎時,一股莫名的恐懼卷襲而來,她心裡似乎又缺了什麼東西,空蕩蕩的。
回過神時,隻見花姊姊已不見了,她當即發足追上來。
她正兀自慌張,隻聽殷若花說:“你肯跟着我麼,那再好也沒有了。”
小小蝶心中又驚又喜,腦袋一時發暈,竟如身在雲端一般,不知是幻是夢。
心裡想:“不如跟了花姐姐去,從此相依相伴,日日歡喜……”思及此,笑容忽然僵住,心中另一個聲音道:“白眼狼,若你走了,娘和哥哥怎麼辦呢?娘知道了,肯定會很生氣,幾日不同你說話,不,說不定她會說‘快走快走,就當我沒養過你這個白眼狼!’”
一時想到娘鼓着眼睛的模樣,心中隻覺又害怕,又難過,又愧疚。
心中天人交戰一番,不知過了幾時,涼風襲來,她打了個顫,隻見殷若花靜靜注視着自己,眼神說不出的溫柔,方才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又蔓延全身,将她包裹起來,心裡有一道聲音堅定地道:“娘有哥哥陪着,花姊姊卻一個人也沒有,此後我就陪着她,給她做飯吃,給她縫衣服穿,當她的好妹子!”
殷若花見她眼裡淚意點點,眼神卻堅定,心知她已下定決心,心中亦甚是歡喜,心道:“我隻恐此後再帶累娘和哥哥,所以才與她分别,如今她願跟在我身邊,再好不過!我得用心教她,用心愛惜她,教她每日歡歡喜喜才好。因為疼愛她,就是疼愛我自己。”
她當下已拿定主意,笑嘻嘻地問:“妹子,那包銀子呢?”
小小蝶忙從懷中掏出用碎花布包着的銀子:“姊姊,還給你!”
殷若花接在手中,牽起她的手:“你願意跟着我,我們便将這些銀子留給娘和哥哥過日子,此後我們若無事,便偷偷來瞧她們,好麼?”
若換作往日,花小蝶自不肯收她銀錢,但此時自己将要随她去,心中總覺愧對娘和哥哥,點頭道:“好!”心中卻想:“此後我多賣些豆皮卷,多縫補一些衣服,多賺一些銀,再還給花姊姊便是了!”
兩人牽着手偷偷兒地回到家門外,隻見屋中空無一人,也不知娘哪裡去了,便摸進娘屋中,将一包銀錢放在被褥中,又快快地轉回去了。生怕被娘逮着,又是一頓好罵。
行了一段路,遠遠地,便瞧見一輛華麗馬車停在密林旁,小小蝶忽然問:“姊姊,那車裡的人就是救你的神仙哥哥麼?”
殷若花道:“嗯,蕭大哥是個好人,不必害怕。”
花小蝶想起那張冷冰冰的臉,簡直像冰雕的一樣,不由得握緊殷若花的手。
想起那日他在屋中替花姊姊療傷時,他還讓她走開,不讓她在屋中伺候,心下不由得擔憂,問道:“姊姊,神仙哥哥會同意我一道去麼?”
殷若花見她惴惴不安,握了握她的手,柔聲道:“他若同意你去,那再好也沒有,他若不同意,那咱們都不去。無論如何,我不會丢下你。”
花小蝶擔憂地道:“那姊姊的毒如何是好?”
殷若花道:“那沒怎樣,我甯可死,也不會因為别的什麼事,什麼人将你丢下。”
她知梅花崖有個奇怪的規矩,凡是幼兒便可居住崖中,安然長大,到得十歲以上,便會被逐出梅花崖,終生不得踏入。
想來,殷姑娘亦是十歲上便被趕了出來,許是因心中不忿,又或着在外被人欺辱,才頂着梅花崖的名頭殺人,才被蕭大哥追殺。
不過,還好自己留了一手。蕭大哥雖不讓人上崖去,她卻在崖下建了一間小小的屋子,讓小蝶和福娃作伴,再好也沒有了。
小小蝶聽她如此說,心中一動,淚珠兒在眼中滾過來,滾過去。
自她記事起,娘便常常告訴她:“花家隻有哥哥這麼一個男娃,還是個讀書人,你雖是妹妹,但要讓着哥哥,聽哥哥的話。”
長大一些,她能賣豆皮卷了,娘又告訴她:“哥哥将來還要考取功名哩,便是咱們母女倆累一些,哭一些,也要讓你哥吃好穿好,咱們家就靠他了,知道麼?”
在她一生中,從沒有人對她說“我甯肯自己死了,也不丢下你”這樣的話,一時隻覺被人捧得高高兒的,愛惜得好好兒的,身子一輕,便飄進雲端裡。一時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歡喜,更多的卻是不安,生怕一眨眼花姊姊便不要她了。
到得馬車跟前,殷若花向蕭别情說了,蕭别情淡淡“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她知他素愛清靜,便同花小蝶坐在車廂外。
此時天朗氣清,山風柔和,馬車碾過枯枝,發出枯燥聲響,車廂卻平穩得像湖上的船兒 ,甚是舒适,兩人倚着車廂,悄悄說了一會子話,不知不覺靠在一起睡了。
002
月光慘淡,草木蕭索。
魏舟站在寒月荒原之間,隻見白霧中有一道窈窕身影,似是一名女子。
這是什麼地方?
魏舟心下茫然,正欲開口說話,忽聽那女子輕聲喊道:“舟哥……舟哥……”尾音帶着一絲哭腔。
他身軀一震,忙喊道:“柳妹,是你麼?”
那人卻不答話,隻抽抽泣泣喊道:“舟哥……别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