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花小蝶正兀自悲傷,隻聽無名道人提醒道:“先看了再哭罷,一會兒血染壞了紙,就看不見了。”說着,對獨立在一丈外的魏舟道:“走,咱們去開棺,再晚一點,就要挖三個坑了。”
他二人将棺材擡至不遠處,圍着棺材左邊走,右邊看。因方才這鐵棺竟能發射暗器,他二人便十分小心。
花小蝶将手上的血迹擦了擦,展開箋紙來瞧,越往下看,五髒六腑便如刀絞一般,連呼吸都劇痛無比。
原來,前一世,董星潭高中,在京城打點好一切後,又恰好接到她的信,立時命人來接她進京,他早早替她準備好了一間格外雅緻的屋子,院前種滿了花草,院後翻了一塊地。她若喜歡,便種種菜,挖挖地,隻盼她每日歡歡喜喜的。可是,正在他期待之餘,卻忽然傳來她不幸落水而亡的消息。彼時,他正在接待賓客,聽見仆人禀報此事,他手中茶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愣了好一會,才命人備了車,連夜從京城趕回白雲鎮,卻隻見到她的屍體。一具浮腫,蒼白的屍體。她肚子隆起,腫得幾乎像一個氣球,若非她手中還緊緊握着那支他送她的簪子,他不敢相信這是她。一個鮮活、善良、美麗的小少女,此刻已成了一具面目可怖的死屍。
他生性潇灑多情,對世事看得極淡,唯獨對女子看得極重,隻恨不得将天下女兒都捧在掌心裡,疼着,護着,隻盼能見得她們一笑。世人皆重男輕女,他卻偏重女輕男。俗話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他也顧不得什麼黃金不黃金,尊嚴不尊嚴,當着幾百人的面跪在她的屍體前,痛哭出來,幾度暈厥,最後被衆人送回了房。
此後,他興緻怏怏,茶飯不思,連生了幾場大病,他的紅粉知己們聞言,紛紛來看望他,整日價伴他說話散心,雖漸漸的好起來,精神卻仍不大好。後來,他領着衆佳人去了京城,将她們一一安頓好,自己卻被派去别處上任了。
她們都勸她,生離死别,乃世上無可奈何之事,逝者已矣,隻盼他此後好好過日子,每年清明節,大家一道兒去給小妹子上上香。他心下雖痛,但生死之事,卻也無可奈何,隻得強壓在心底。時間一長,隻覺痛意雖減,愧疚之意卻漸漸深了,每每想起那個溫柔腼腆的小少女,隻巴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換她的命。
他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生氣,便忍不住将船夫極随花小蝶進京的仆人找來,陰陽怪氣了幾句,又細細盤問當時細節:她半夜不睡覺,為何會去外面看月亮?當時有沒有人陪着她去?她落船時,沒有人聽到她的呼救聲麼?
他細細一問,從仆人口中得知,彼時她已懷了肚子,行動不便,加之海上風大,她不輕易出艙的,卻不知為何那晚,半夜裡忽然出艙去了。
董星潭聞言,立時便已确定,花小蝶的死絕不是意外。他仔細問了丫頭,丫頭聽聞涉及謀殺,心下害怕,閉上眼睛細細回憶,将那天她吃了什麼飯,喝了什麼水,何時淨面,歇覺,一一說了來。想了許久,忽然“啊”了一聲,說道:“半夜裡,我聽見姑娘說了句熱。”
董星潭問:“你既聽見她說熱,起身出去,為何不跟着她?”
丫鬟抖着身子,支支吾吾道:“那夜……那夜……那夜……”連說了幾個“那夜”,也沒說出一句完整話來,饒是董星潭脾性再好,亦忍不住發作一通,丫鬟才道:“那夜奴婢不知怎的,忽然困得要命,聽見姑娘起身時,本欲起身,但,但卻困到手腳無力……”
董星潭逼問道:“那夜你們吃了什麼?或有點了什麼香?”
丫鬟道:“姑娘胃口不佳,隻喝了一碗粥,我吃了一個餅子。”
正說着,她忽又“啊”了一聲,說道:“當時船上有個嬸子,和姑娘很是說得來,常來陪姑娘聊天。”董星潭一聽,心中一陣激動,費盡心思找遍了當年同在一艘船上的人,可卻不見了丫鬟說的那個嬸子。
彼時,離花小蝶逝去已過了一載有餘,丫鬟與那婦人不過見了幾面,已不大記得她模樣,但又想到人命關天,每日隻是努力地回想,勉強記起大概容貌,說給董星潭聽。董星潭一面聽,一面畫出婦人模樣。初始畫得不成樣子,丫鬟每一日記起一點,過了七八日,那婦人面貌逐漸清晰起來。
董星潭細細端詳了一番,忽然冷笑一聲。
丫鬟見他面容冷峻,嘴角卻帶着一絲詭異的笑容,吓得不敢說話。
他頂着畫像,咬牙切齒道:“什麼婦人,明明是個男子!”
接下來,他又費勁一番心思,帶着丫鬟四處遊走打聽,終于在一處攤子前等到了那男子。他見那男子一副流氓樣,瞧起來不是個好人,心下一熱,上前便給了他幾拳,又命随從将男子綁到衙門。他并詢問男子為何要假扮婦人害死花小蝶,一開口便逼問道:“什麼人指使你害死我娘子?”
那男子初始還裝傻,說不了幾句,便被董星潭堵得啞口無言。董星潭又是威脅,又是利誘,那男子吞吞吐吐說了。原來,罪魁禍首是一個小丫頭。
花小蝶讀到這裡,一時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