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平躺着,感覺那點淺淺的淚光積在眼眶,随手一抹,幽幽亂唱:“哈哈,出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啊。”
帶了幾分不倫不類的戲曲腔調,在靜谧的空間内婉轉回蕩。
常澤川全身上下都酸疼,更被她唱得心裡發毛。這話戳到他心窩處。
縱使養豬再艱難困苦,有系統指引,可見不能是完不成的任務。為了回家,他願意在這裡勞改個三年五載。但不能讓他賣命吧。
從曹府一路逃出來,四個人就死在他面前,還有一個半死不活現在也有點神神叨叨的人。
這個世界既然有武功,那還有玄術嗎?她是誰,是人嗎?會不會夜半修煉魔功,把他精元吸幹?還是這個病毒具有傳染性,第二天醒來他們都變成僵屍?他後知後覺,細思恐極,san值狂掉。
瞬間喉頭發苦,身子發抖。幾欲嘔吐,可到頭隻是幹嘔幾聲,常澤川用手死死捂住嘴巴,不讓澎湃的惡寒感外溢。
小滿耳尖微動,偏過頭,卻沒有說話。
常澤川随即拿來那隻随身包袱,解開翻找,将綢緞裹着的冊子狀物放到她枕邊。
小滿雖然目能夜視,但當下毒素未褪,眼前還是綠油油的,似蒙着一層紗布。
常澤川強裝鎮靜:“這是去僧伽寺拿的你要的東西,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沒有打開,昨夜去找你之前,我在綢緞結上繞了幾圈頭發絲,現在還有呢,這中間沒人動過。”
她把綢緞的冊子拿起來,撫過一撮發絲,把它慢慢貼到胸前,指尖死死按着,摁出了印子,好像使上所有的勁兒,身子也在發顫,卻咬牙不語。
“你昨晚給的那五兩銀子,我還沒用……今天住在聽雨軒,去買藥都沒花錢,但是請醫女花了二兩,餘下就當我的跑腿費了。”常澤川一點點賬算,還打趣道,“你撿到便宜了,我陪你出生入死,瞻前馬後的,才比醫女多賺一兩而已。”
他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可笑。身為一個被雇傭的萬能工,從性價比來說,他是很合算的。但是如果去應聘,又四處碰壁,那些人覺得他什麼都不會。在這個所謂明朝的正經市場上,沒人肯花錢雇他。
常澤川坐到官帽椅上,正對着小滿的床。
兩人都不說話時,他可以聽見床上人有些費勁的喘氣聲。
他胡思亂想岔了,想得太離奇——小滿沒傷過人,怎麼會是妖怪?如果真有什麼超自然的暗黑力量,系統不至于一聲不吭,說到底,還有什麼比穿越更離奇的。
常澤川恐懼褪去,卻是沒由來的煩躁,隐隐有氣,又不知如何發作。
其實沒理由去斥責小滿,因為是他自己鑽到曹府去的。也許沒有他過去拖後腿,小滿和刀疤不會有事。但因何到了這種境地。他又能怨恨誰呢?隻有小滿了。不是她劫那一筆錢,就可以這樣的事了。
可如今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他還能怨恨什麼,一個将死之人?
常澤川不知道自己以什麼名義繼續待在這裡。和一個不知生死、油盡燈枯的神秘江湖人士,等一個不知何時才有音訊的懷瑾堂老闆。
小滿受傷是她自己的事。曹府事由,從頭到尾都和他無關。他不是耶稣,顧不上那麼多,耗在這裡任由同情泛濫也無用。還債的時限一天少似一天,大不了再去找找機會,走投無路就把騾子和劉德明贈衣賣了,湊足二十兩。順便打聽一下禁豬令的事情。
他在這邊計劃,小滿卻不知道,就是知道也無暇顧及,疼痛有一搭沒一搭的襲來,她腹中空空,餓和痛都攪在一起。
但是現在不能進食,也不能睡去,便默默用内裡調整氣息,控制藥力相抗。稍好一些,才道:“你說那麼多,是打算走了?”
這句話說得有些落寞。
“是,大不了讓大塊頭自己來找懷瑾堂老闆。三百兩又不在我手上。”
小滿嘴角向下耷拉:“連你也要棄我而去了。這樣吧,我再給你五兩銀子,你待到明天晌午。”
她吐出一口濁氣,示弱道:“我現在看不清楚,也動不了,還有兩次藥,勞煩常公子幫幫我。那時候,是死是活也見分曉了。”
常澤川啞然,沒料她會這樣說,愣怔一會兒,才幹巴巴道:“你還有錢,卻不早說。買藥差點兒買不起。”
他走到床沿,心覺待到明天未嘗不可,住在聽雨軒已是頂配了,省得他這時候出去,還要再找地方——絕對不是因為看她可憐。
“好吧,成交。”他在黑暗中凝視小滿,直接伸手,“那你現在就得給我,拿錢辦事,概不賒賬。”
小滿手指虛點了點地上,她脫下那身髒兮兮的皂袍散亂放着:“衣服裡還有五兩碎銀子,你自己找找。”
廊下傳來三聲輕叩門環響,青衣小厮躬身請示是否傳膳。常澤川這次卻未計較銀錢,隻道:“葷素各備四樣。”待要轉身時又補了句:“屋内病人傷患未愈,白粥好熬得稠一點。”
兩個雜役提着木桶進來,麻利地清理了房中污物。掌燈時分,常澤川立在六曲屏風旁,看老仆用銅簽撥弄燈芯。
六角琉璃燈漸次亮起。
“這個,往床邊挪一挪。”他忽然開口,用手指劃,老仆依言将鎏金燈架移了半尺,正籠住适才放藥的翹頭案,上面放着的兩隻瓷碗俱已洗淨。
夜風拂動紗簾,聽雨軒的雕花窗棂在燭影裡投下細密格子。
“你現在看得清嗎?”常澤川看向小滿,輕輕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