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找我?”
秦扶玉有些意外,更加不知所措起來。
他本來就比祝景乾高好幾個頭,卻一直躲閃着不敢看她,此刻眼神更是閃爍,局促之态讓莺娘都有些忍俊不禁。
“我給你帶了冬衣。”祝景乾被莺娘的笑聲提醒,想起來自己的首要目的,連忙扯過莺娘手中的包袱,遞給秦扶玉。
“這是……”
秦扶玉愣了愣,盯着她手中的包袱,似乎終于找到了一處可以把目光名正言順放在此處的地方。
包袱很大很厚,系着精緻的雙魚結,散發着淡淡的甜香,像是女孩子閨房裡的衣物。
“你快接呀,愣着幹什麼?”祝景乾看着他呆呆的樣子,有些好笑。
秦扶玉剛要下意識接過,突然聽見巷子口有三兩人的嬉鬧聲,尋思有些不妥,又道:“殿下進來再說吧,被旁人認出來就不好了。”
“……好吧。”
祝景乾側身走入這扇小破門後面,發現這裡倒是别有洞天。
似乎是角兒上台前梳妝的地方,幾架簡陋的梳妝台,上面堆着油墨粉彩,還有亂七八糟的首飾,角落擺放着槍杆子似的道具,五顔六色的穗子纏繞在一起,惹人眼花。
牆面挂着幾件華麗的戲服,绯紅月白,勾勒出有幾許猙獰的紋樣,形如鬼魅。
空氣中彌漫着木頭腐朽的氣味,還有梅雨季特有的潮濕,一點也不像秋高氣爽的季節。
祝景乾扇了扇鼻子,微微皺眉。
秦扶玉臉上露出抱歉之色,連忙拿過兩個幹淨的軟枕,讓她們在一個木頭幾案邊坐着。
“這是你平時梳妝的地方?”祝景乾把包袱放在手邊,四處張望着問道。
“是,不知道殿下會來,有些雜亂,殿下恕罪。”秦扶玉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一盞茶壺,手腳麻利地為兩人倒上了兩杯茶。
祝景乾端起這個有着裂紋的茶杯,裡面的茶葉很粗劣,泡出來的茶水有些渾濁,算不上好茶,權是待客時候充面子用的。
她輕輕抿了一口,又苦又澀的味道頓時彌漫舌尖,費了好大勁才忍住沒有吐出來。
莺娘就沒有這麼好的素養了,頓時伸着舌頭呲牙咧嘴起來。
“這位姑娘對不起……”秦扶玉注意到了莺娘的反應,有些抱歉,下一刻看清了她的臉後,又有些意外,“小莺仙?”
“你認識我?”
“你們認識?”
兩人面面相觑。
秦扶玉含笑解釋:“怎麼會不認識呢,自打你走後,整條街都在傳你的事情呢。”
祝景乾皺眉:“什麼事情?”
秦扶玉想了想,斟酌着字眼道:“據說之前有位客官格外喜愛小莺仙,每次來雲京都為她一擲千金,然後小莺仙姑娘莫名其妙消失了一個月,姚媽子也把去向說得模棱兩可,人人都道是那位客官對小莺仙姑娘情深意重,把她贖走過好日子去了呢。”
祝景乾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莺娘欲言又止,隻是不停偷瞄着祝景乾。
看着兩人的反應,秦扶玉忍不住淺笑起來,又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為小莺仙姑娘贖身的貴人,就是殿下吧。”
“是的。”祝景乾笑了起來,目光卻帶着一絲輕蔑,“可是我并不是為她一擲千金的客人。”
莺娘察覺她語氣有些不對,連忙道:“奴家馬上去和大家解釋,是殿下憐惜我,為我贖身,不是因為其他無關緊要的人……”
祝景乾搖了搖頭:“沒關系的,随他們怎麼想好了,說出來反而惹是生非。”
“可……”
“好了,先不說這個,”祝景乾打斷了她的欲言又止,不忘拿起手邊的包袱,再次遞到秦扶玉面前,“我為你帶了兩件冬衣,一件冬袍,你現在試試看合不合身。”
“無功不受祿,這實在是太勞煩殿下了……”秦扶玉有些猶豫,雙手放在膝上,有些手足無措,“況且這裡随時都會有人來,殿下來此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實屬不該。”
祝景乾使了一個眼色,莺娘難得地立刻領會,站起身走到後門去,留給兩人單獨說話的空間。
“你不接受我的好意?若換做他人,早就三叩九拜謝恩了,你為何如此清高傲然,不給我面子?”幾番推脫之下,祝景乾不明白對方在固執什麼。
“我……我沒有什麼能回報殿下的東西,而且殿下如今是有夫之婦,我雖身為戲子,再怎麼說也是男子,殿下私下與我見面,還授予冬衣,實在惶恐。”
他神色淡然,寥寥幾句道出了兩人之間無形的溝壑。
祝景乾啞口無言,她竟不知道秦扶玉竟如此固執呆闆,頓時也有些難堪。
兩人相對而坐,沉默無語,幾案上擺着疊放整齊的冬衣,月白色的包袱如此刺眼,将兩人隔開。
“好吧。”祝景乾站起身,把包袱重新抱在懷裡,“我隻是聽莺娘道,你們這一行的人都不容易,我在這裡也隻認識你們兩個……我素來愛多管閑事,沒想過這些,是我逾矩了。”
因為方才騎馬的緣故,她的鬓發有些散亂,還沒來得及梳理,幾縷發絲從耳邊落下來,顯得整張臉有些疲憊。
秦扶玉下意識擡起頭看向她,一抹慌亂在臉上轉瞬即逝。
在秦扶玉心裡,祝景乾有三種形象。
一種是人人都知道的嬌貴公主,喜奢靡,愛鋪張。大婚之日,是秦扶玉第一次見到傳聞中的雲昭公主,鳳冠霞帔,長袍曳地,丹唇鳳眼明媚嬌豔,真真國色天香。
另一種是那晚月下,祝景乾扮成小小車夫,外頭罩着與身份格格不入的粗麻布衣,手中緊緊攥着缰繩,雖然身形瘦弱,但是騎馬的身姿,猶如馳騁沙場多年的将軍。
最後一個便是現在,和旁人所說的刻闆印象不同,她此刻穿着十分樸素,鵝黃的短襖,寶藍色的下裙,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金銀首飾,隻是發帶上綁着兩顆小珍珠,娴靜似未出閣的鄰家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