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緊張,已經做好了被訓話的打算。
“你說得對。”
她一怔,袖中握緊的拳頭微微松開。
永徽帝沒有看她,不停摩挲着案幾上一圈圈的年輪,嘴角的皺紋扯出幾絲不知名的笑意。
“那人已經重新被押進大牢,放置在最深處的地牢裡,朕本想派人嚴刑拷問他背後還有沒有其他人,可是發現他不知何時被毒啞了喉嚨。”
祝景乾輕呼一口氣:“這人真是狡猾,怕是早有了被抓回去的準備,提前在口中含藥了。”
“奇怪就奇怪在這點,”永徽帝捋了捋下巴的胡須,皺起眉頭,“為何隻是将自己毒啞,而不選擇更穩妥的自盡呢?難不成他故意想承受刑部七十二般刑罰?”
“這……”祝景乾也微微皺眉,“或許他早已是一枚棄子,在逃出大牢與其他反叛者取得聯絡之後就被毒啞了,如今不過是發揮他最後的餘熱。”
永徽帝點點頭,“你和朕想得一樣,新朝建立十幾年來,一直忙于恢複民生、發展經濟,無暇顧及當年逃走的那些叛軍餘孽,如今時日漸久,防不住有心人暗結舊部、招攬亡命。其實近年來一些偏遠縣鄉已有多支反叛軍蠢蠢欲動,不過倒也不成氣候,但這些人如燒不盡的野火,滅掉一批又冒出一批,這樣下去隻怕漸成燎原之勢。”
祝景乾吃了一驚,父皇此番話正暗合上一世雲昭王朝的結局,但是這個結局距離現在還有十餘年,她原本還未打算想得如此長遠,沒想到竟被父皇一語道破其中關鍵。
帝王不愧是帝王,盡管父皇是一介武夫出身,但能坐上皇位的又豈能是什麼等閑之輩?
自己不過是多了一世的記憶,但是心性和眼光依然沒有改變,實在慚愧。
既然父皇都這樣說了,祝景乾便挑着上一世的重點,順着他的話說下去。
“反叛軍層出不窮,臣女認為可能是背後另有一番勢力在謀略操縱着,他們恐怕蟄伏多年,隻為等待我朝松懈下來,再一舉發起叛亂,而現在正是他們逐漸試探我朝态度的開端,我們不能讓步,必須把一切火苗掐滅。”
“朕現在已經着手調查背後的是哪股勢力,這些反叛軍訓練有素,而且裝備精良,不似普通的草莽豪強,估計是前朝的王公貴族,以燕皇正統之名召集這些賊心不死的愚民,真真亂臣賊子!”
永徽帝越說越憤怒,原本散漫敲擊着桌面的手指也換成了拳頭,“咚”地一聲砸在案幾上,唬得祝景乾連連擺手。
“父皇息怒,不過是前朝餘孽的小兵小将罷了,那燕皇在位時如此殘暴,根本配不上順應天道之人,我雲昭王朝才是上天之命、萬民之盼,這些餘孽妄想動亂江山,實乃蜉蝣撼樹,可笑至極!”
永徽帝緩了緩,“你說得對,現在急不得,先處理好眼前的事,一步一步來才是正道……蓄意潛入公主府、刺殺驸馬的那人,五馬分屍便是,正好以儆效尤,震懾震懾那些人。”
祝景乾見他又把話題聊到這兇手的頭上,還親自下令以酷刑處決,頓時喜不自禁,連忙挽起袖子湊到案幾旁,彎下腰細細磨墨,方便永徽帝即刻寫聖旨傳達出去。
“磨墨的動作倒是利索,想來近日在書房用功了不少啊。”永徽帝流露出贊許的目光。
“臣女這幾日悶得慌,隻能專心研讀書籍。”祝景乾低眉答道。
“聽從府裡回宮的禦醫道,趙渭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隻是身子還是弱了點,不宜下床見風。”
“是,他不愛喝藥,自然好得慢些。”
“呵呵,朕見他平日裡言行舉止無不得體,堪稱完美典範,誰曾想也有不肯吃藥這一脾性,倒顯得他比以前平和有趣了。”
祝景乾有些不滿他的贊揚,沒有答話,隻是一個勁磨墨。
看着她緊緊抿起的嘴唇,永徽帝才自覺自己有些失言,打着哈哈道:“不過他這幾日堆了一堆政務,耽誤了朕許多事情,不好不好。”
祝景乾這才微微一笑,接口道:“臣女聽說他的職責由皇兄代勞,皇兄更了解父皇,怎麼反而還耽誤了呢,難道皇兄做得不夠好?”
永徽帝呵呵一笑,突然露出了極為滿意的神色,下意識又開始捋灰白的胡須,“近日趙貴妃引薦了一名聰慧書生,原本是太子府上專門整理藏書的小厮,沒想到一番交流下來,他竟談吐得體、才學過人,朕心下大喜,便封他為翰林院修撰一職,這幾天正巧頂了趙渭的空缺。”
祝景乾挑了挑眉,心想終于說到這件事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嚴肅道:“父皇,恕臣女直言,後宮向來不許參政,近年來趙貴妃的手是不是伸得有些長了?”
永徽帝臉色果然有些不悅,道:“朕向來愛惜賢能,那人确實擔當得起‘後生可畏’四個字,何況英雄不問出身,趙渭尚且來自對外封閉的睦州,而此人才學絕不在趙渭之下,朕又有何忍心讓明珠蒙塵?”
“不在趙渭之下?”祝景乾皺起眉,下意識重複了一遍,“趙渭可是僅次于狀元、榜眼之下的探花,難道他比狀元榜眼還厲害?”
誰知永徽帝竟然認真地點點頭,道:“他隻怕是礙于身份卑微,沒有參加過正統科舉考試,但是朕與他粗略談論治國理政、經史典籍,他的見解完全不亞于前幾位。”
祝景乾有些發愣,磨着墨的手都不自覺慢了下來,“嶽川公公道父皇近幾日忙于修繕禮儀典章,常常召見一名臣子從旁輔助,可是此人?”
“正是,朕聽到你進門,便留了他在三樓獨自整理古籍便下來了,你若是想認識認識,朕就命他下樓與你探讨一二。”
祝景乾猶豫了一會兒,搖了搖頭,“罷了,臣女相信父皇的判斷,既然父皇道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臣女心中唯有敬佩,不能耽誤他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