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伊目瞪口呆:“……”
賀飛洲臉色古怪了一瞬,柳月則是眨了下眼看向二嬸,臉上也是無言的沉默。
隻有申楚嚴肅的補充了句:“真過分。”
……
接下來的日子過的很快。謝伊白日跟申楚對練,偶爾從賀飛洲和柳月那裡學一點藥理和簡單的機關制作,再每日從二嬸那裡獲得聶家軍的實時消息。
尤東城内外的戰局每日一變,從聶家軍跟北齊兵勾結攻城,到鬼面将軍出現力挽狂瀾擊退北齊兵,再到鬼面将軍攻打尤東城局面反轉,最後到齊峰撐不到援軍到來聲淚泣血的控訴:
“君主賣國,罔顧百姓,爾等今日,奮起反抗!”
二嬸跟謝伊學這些話的時候奇怪的問:“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反抗不反抗的?”
“打那麼多仗幹啥,要我說人就是太閑,非要出來搞點事。”二嬸用繡花針撓頭,搖頭不滿道,“這下好了,大家都不得安甯。”
天氣漸涼,謝伊手邊抱起了暖爐,她聽到二嬸的話輕笑了聲:“是啊,有人就是太閑了,閑下來心就大了。”
攻打尤東城的聶家軍是假,可北齊兵卻是真的,齊峰為了演這一出大義淩然奮起反抗的戲,竟然當真勾結了北齊。
自齊峰展露真實目的開始,尤東城内就忽然多出了大批的精銳士兵。
他當面帶隊出城迎敵鬼面将軍,以數十萬的人數優勢将鬼面将軍擊退,然而他折返準備回城慶功之際,尤東城忽然城門緊閉,城門之上出現一個帶着鬼面的少年,少年手中抓着北齊兵的将領,讓将領親口說出了齊峰與北齊通敵謀反的事實。
尤東城内的縣令此前本就處處看不慣夏侯月這群人的作風,再加之鬼面将軍本就是人人敬仰的正派之輩,于是這樣的反轉幾乎是瞬間就接受了。
齊峰還欲要辯駁,夏侯月此時卻主動爆出:
“聶家軍算什麼?我齊家軍才算是厲害。”
“當今的皇座之上的人得為不正不是人盡皆知嗎?這皇位五年他做夠了,也該讓他這個皇妹坐一坐了。”
夏侯月狂妄嚣張,十萬精兵在手,對鬼面将軍的人毫不畏懼。
隻是,這樣一來,齊峰所有名正言順的計劃都泡湯了。
齊峰雖然怒極,但當今這種局面他也隻能順勢而下。
況且以他手中的兵力,現在也的确有狂妄的資本,幾朝蟄伏,不就是為了今天嗎?
想通後,齊峰索性不再糾結,将兵力分散前往嶺南各個要塞,計劃從嶺南前行,一路攻到京都,齊太後那女人雖然沒用,但在京都如今禁軍上下已經全她被掌控,讓他齊家登位,不過是指日可待。
然而,在齊峰帶人謀反的當天下午,他忽然在軍營中被人捅殺了。
是齊盛。
齊盛早在三禦州時就成了棄子,後來他用他母親留給他的勢力重回嶺南,以為拿回了令牌就還能号令軍隊,結果卻被嶺南地下城的人随便發配了成了一名小兵。
他們不認這枚令牌,并非是因為真假,而是因為……齊盛從未參與過齊峰的真正計劃,他是被排除在外的人。
齊盛不甘心,在軍營中的每過一日,他的怨毒就加重一分。
直到……等到今日,等到齊峰徹底反叛,十萬兵力,隻要齊峰死了,這十萬人不就任由他掌控。
然而,齊盛剛殺完齊峰不久,還沒來及的喜悅時,他的胸口忽然從後向前被紮入一隻匕首,夏侯月在他耳邊笑得肆意:“上次讓你跑了,這次這一刀我可要補上。”
“你……”齊盛像是意識到什麼,他擡頭看向被他捅死的齊峰,一瞬明白過來,“聶……你故意……”
一句話來不及說完,齊盛眼前就徹底黑下去,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他已經沒機會了。
“主将已死。”夏侯月拿出兵符号令,“今後全部都聽我指揮。”
“是!”
……
夏侯月在齊峰死後就沒有再繼續攻打尤東城,她轉了個彎,帶着手上的所有士兵向東出發。
謝伊同樣在齊峰死的那天去了尤東城跟江一和宋書彙合,城内的建築受損嚴重,但好在百姓們并未有多少傷亡。
夏侯月調轉方向後尤東城内的危機徹底解除,江一帶着鬼面小隊再次消失,謝伊沈玉和宋書一行人重新上路,順着夏侯月的方向帶兵上前去追。
饒林而行的一條小路上,拉車的馬匹腳下飛快,車輪滾滾碾壓在泥土裡留下車轍,車内的沈玉的垂着眼,聲音微沉:
“原計劃裡,夏侯月會分散這群人去往别地,剩下的人則在繼續攻打尤東城之後被捕。”
“但現在,她帶着所有人去了東邊。”
她在計劃的最後一步開始脫離,并且不知目的。
“東邊……”謝伊翻找着系統地圖裡東邊的方向,目光盯在一處單行向的險地,“陽廪坡。這個地方之前有什麼淵源嗎?”
宋書聽到她說這個名字眼神輕動了下,他擡起眼看她,“這是此前聶家流放途中要路過的必經之地。”
沈玉翻開手邊的卷軸補充道:“除了陽廪坡,東邊還有一處川水軍的駐紮地。”
“川水軍……”宋書思索了片刻道,“當時看守聶家前往流放地的那隊士兵後來就歸到了川水軍裡。”
“聶藍在陽廪坡當時被人救走,這支士兵上報朝廷後,朝廷急令派了當地駐紮的川水軍過來幫忙,後來他們在陽廪坡附近尋找到幾具符合特征的屍體後此事就定論結束了。”
“但剩下的人還要繼續前往流放地,于是川水軍這批尋人的跟原來的隊伍結合,将他們送了過去,等再回來,這群人就合在了川水軍裡從此駐紮在這兒。”
她是要帶……不,東邊駐紮的川水軍才多少人,她帶十萬兵去打這群人無疑是大材小用。
謝伊掀開車簾朝外輕吐一口氣,小路上很靜,隻有風聲裹挾着落葉飄過。
你想用什麼方法給聶藍複仇呢?夏侯月。
在馬車前行追着夏侯月蹤迹的第二天,還徹底沒走到陽廪坡前,車内的幾人忽然收到消息,夏侯月手中的人在陽廪坡銳減了将近一半。
人是川水軍殺的,川水軍借助陽廪坡的地勢在坡下提前布局,用巨石把夏侯月手中一半人都埋在了陽廪坡。
“嘿,那叛賊人數多又如何,還不是被我們區區幾百人打的落花流水。
“要我看,什麼鬼面将軍?也就占個虛名!還沒有我們教頭有本事!”
“如今教頭大戰叛賊立了大功,可是少不了封賞進爵了。”
謝伊幾人到陽廪坡跟川水軍彙合時,正巧碰上軍中開慶功宴,一群人圍坐在營帳外吃酒吃肉,連他們已經過來了都沒發現。
甚至謝伊已經慢步走到了這群人身後,他們也還毫無察覺的繼續吹捧着為首的教頭。
“立功嘛,這是肯定的。”教頭端着酒碗猛灌一大口,“不過除了我,兄弟們也出了大把的力。”
“你們放心,到時候我被封賞了,你們的也不會少!”
他話音剛落,嘴角的笑也才揚起一半,一聲嗤笑突然從身後傳過來。
沈玉抱臂似笑非笑的打量這群人,“是啊,把叛賊的人殺了一半,是該要好好獎賞一番。”
“這樣吧,不然小爺我先給你封個官,就叫威武大将軍如何?”
威武大将軍,是昱朝自建立以來所有将士們能獲得的最高稱号,迄今被賦予這個稱号的也隻有兩個,當朝的沈将軍曾被欲封此稱呼,但後又被他拒絕。
不然如今就是三位了。
沈玉這話出來,就是明晃晃的嘲諷,一時間,桌前坐着的士兵全都變臉色。
他們也是這才發現,軍營裡竟不知何時多出了三個陌生男女。
“你們是誰?!”
沈玉扯了下嘴角:“怎麼,現在關心起我們是誰了?”
“剛剛可是見你們喝酒喝的不亦樂乎啊。”
“侮辱教官,擅闖軍營,這些都是大罪,來人,把他們都抓起來!”教官還沒說話,他身側坐着的士兵就起身怒道。
“怎麼辦?”沈玉轉頭朝謝伊表情委屈,“一一,他們要抓小爺!”
他移到謝伊身後躲身,害怕道:“一一,你快保護我。”
謝伊:“……”你少點戲。
她慢吞吞的從懷中掏出兵符,擡眼再看向面前這群人時眼神冷下來:“川水軍?”
“我等奉聖上之令前來捉拿反賊,見兵符如見主帥。”
沈将軍統領全軍,他的兵符不僅能調他手中的江陵軍,其他地方的軍種見兵符也要聽令。
為首的教官看到兵符臉色驚了一瞬,他再擡眼看向拿着兵符的謝伊,對這幾人的身份還有什麼不明白。
沈将軍之子,大理寺宋書,還有一個負責此次鏟除叛賊的謝大人。
他們來之前,教頭不是沒有提前收到消息,隻是這次鏟除叛賊大勝,讓他一時得意忘形忽略了此事。
甚至連軍營内部都松懈下來,讓人直接進來了還沒反應。
教頭喝的略微醉的腦子一下清醒過來,他忙按下身邊的二把手軍官,起身拱手道:“謝大人、沈大人、宋大人,末将有失遠迎,壞了禮數。”
宋書皺着眉沉聲:“你以為是這個問題?”
教頭看一眼營地外空無一人的布防,又立刻道:“是、是末将疏忽!末将現在就派人去巡邏。”
“你們是怎麼把人引導的陽廪坡?”謝伊把手中的兵符收到腰間,忽然問道。
教頭沒聽出謝伊的語氣不對,還以為是要誇他,便一轉語氣興緻洋洋的說:“這個法子不難,那夏侯月說來說去不過是個女的,女的最大的弱點是什麼?”
“不就是同情心泛濫嘛。所以我綁了附近村莊的幾十個娘們,讓她們裝成在陽廪坡遇害的樣子去尋求幫助,去引誘夏侯月去到我們準備好的陷阱。”
“本來隻是試試,誰承想,她這麼蠢還真上當了。”
他說道這時,眼中閃過得意。
謝伊冷聲問:“所以那幾十個人呢?”
“這……她們,”教頭不以為意,“用幾十人換幾萬人,這個買賣劃算的很。”
她們也被埋在了陽廪坡下,理所當然,似乎沒有任何問題。
是很劃算,可問題是從未問過這幾十人的意見。
于是……
“她們沒死。”謝伊冷淡的補充,“不但沒死,現在還跟夏侯月和剩下的幾萬人躲在了村子裡。”
教頭一愣:“什麼意思?”
沈玉從謝伊身後探頭,哼笑了聲說道:“現在幾個村莊的人已經聯合起來把明月公主跟她的那群人奉為了義兵。”
“你把一群反賊變成了義兵。”
幾十個人,有妻子,女兒,孩子,還是姐姐、妹妹,母親,村子裡的各種人之間的關系本就緊密,花費這樣大的代價救人,夏侯月成為她們的英雄并不奇怪。
而駐紮此地的川水軍已經不再受民衆信任。
教頭臉色一白,幾乎立刻反駁道:“不可能,就那群人能成什麼事!”
謝伊冷眼看他:“你還是不明白。”
問題不在于成事,在于名聲。
齊峰為什麼謀反之前要策劃那麼多,不過是給自己謀一個正當的名義。
有百姓支持和沒百姓支持是兩回事。
“教頭、教頭!”這邊正對持着,不遠處剛派去巡邏的士兵忽然又匆匆的跑回來,他氣喘籲籲:“不好了,夏侯月帶兵過來了!”
那群村民知道他們的駐紮位置,甚至知道這群官兵的德行,直接趁此空虛帶人追了過來。
教頭臉色一驚:“帶了多少人?”
“很多很多。”士兵比劃着,“數不清。”
數不清,那就是全部人都過來了。
幾萬對上幾百人,他們隻有死的份。
教頭驚慌的看向謝伊:“大、大人,您一定帶兵過來了是不是?”
“不,肯定是。”他目光轉向沈玉,“沈大人,虎父無犬子,您的父親是沈将軍,你也一定能解決這群人的。”
“不啊。”沈玉從謝伊身後走出來,狀若無骨的靠在她身上支撐,“沒聽說過嗎?我是個隻會吃喝玩樂的廢物。”
“謝……謝大人,宋大人……”他現在終于知道害怕。
謝伊看着他輕呼出一口氣,她們此次本就是為此過來的。
在這裡,守株待兔夏侯月。
“帶了兵,但你們的人也要聽我調遣。”
“是!是!一定!”教頭忙點頭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