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會。”柳月自信的點頭,她舉起一隻手,“我這個除了你,可從來沒有被人發現過。”
“什麼沒有被發現?”
門外忽然傳來道聲音。
謝伊推開門看着柳月還沒來得及放下的手,微微疑惑的出聲。
“咳!咳咳咳!”柳月猛地咳嗽幾聲,她把手背在身後,快速解釋道:“是、是說的夏侯月的屍體啦謝姐姐。”
“不會被人發現問題的。”
謝伊對上她略顯心虛的眼神輕眯了下眼,但從這話中又聽不出什麼問題,她點了下頭:“小月的技術,也很難被發現。”
第一次見那滿地下室假人的時候她還以為見了一屋子屍體,如果不是他們表情空洞沒有生機,身上有些地方又破損的太規整,她還真看不出來這是偃術。
“夏侯月怎麼養了?”說完這個,謝伊朝床邊的夏侯月走過去問道。
“傷口開始恢複了。”賀飛洲柔和的對她彎了彎唇,“早的話今天就能醒。”
“是嗎?”謝伊覺得他的表情有種說不出的古怪,她皺着眉往後離他遠了幾分,又低頭看向夏侯月,“那就好。”
人總算是救回來了。
她問江一借的人也不算白借。
對于夏侯月存了死志這件事,謝伊一開始就隐隐有些察覺。
從知道她跟聶藍是一個人之後,謝伊腦中就會反複的回想起那日嘉淩山莊的對話。
夏侯月說是聶藍選的她時刻意避開了她的眼光低頭去咬米糕,那個時候,她的神情似乎有種抑制不住的悲傷,釋然和壓抑。
謝伊當時看出來了一點,但沒有看懂,再加上夏侯月說她等了她很久,她便以為是自己太過冷落夏侯月導緻了,便說出了陪她的話。
可在去嶺南見到她的第一面時,她卻莫名的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夏侯月是不是要死了?
因為這個想法,盡管她不清楚夏侯月的計劃,卻還是直覺般的向江一借了人以防萬一。
同時,在她去陽廪坡之前,就讓柳月開始秘密仿照夏侯月的身形給她做個人偶,并且讓賀飛洲跟柳月配合做好了準備。
所以在她離開固陽峽道之後,峽道内的事情才算是真正開始發生。
她不會破壞夏侯月的原本計劃,隻是在這之上,增加一點變數。
畢竟……她承諾過,在這之後,會好好的陪她。
如果人沒了,承諾又怎麼實現呢?
床上的夏侯月手指突然輕動了一下,她摸索着床邊,似乎是想要抓到什麼東西。
沒有,沒有。
夏侯月的臉上無意識的皺了下眉,她緩慢擡起手腕,忽地一下,掌心傳來陣冰冰涼涼的觸感。
抓到了。
她的眉頭又舒展開。
謝伊看着床上的人措不及防的突然抓住了她手指,神情懵了一瞬,她轉頭看向賀飛洲,“她怎麼了?”
賀飛洲盯着夏侯月抓到謝伊手指的手磨了磨牙,臉上卻柔順溫和的笑道,“可能是在做夢吧。”
做夢都不老實!
謝伊:?
他怎麼今天這麼奇怪了?
謝伊眸中升起一絲怪異,她扭頭看柳月,柳月憋着笑搖頭。
……
夏侯月輕輕握着手中的指節,握着的指節主人手指很纖細,冰冰涼涼的,有點像幼時牽着的母親的手。
盡管那個時候母親總是一臉不耐煩,但對小小的夏侯月來說,是兩人難得的溫情時刻。
夏侯月在八歲前都是有母親的。
那個時候,她不知道自己是被批為不詳的災星,也不知道自己出身皇室,更不知道所有她不幸的源頭都來自于一直以來被她當作母親的人。
她隻是在南安寺後山靜靜的呆着。
小孩子沒有過朋友,就不會覺得無聊。
在她五歲之前,南安寺内的任何東西都能引起她的興趣,她一個人來來回回的跑,偶爾摔倒了會遇見寺内的師兄将她扶起來。
不過他們也說不了什麼話,身後的嬷嬷始終跟在她身邊,而其他人都怕這個嬷嬷。
但夏侯月習慣了,她的五歲前都生活始終都如此,在不知道什麼叫正常之前體會不到這種日子并不正常。
直到到了五歲生日那次,母親難得有時間來寺裡看她,甚至還破天荒的給她帶了一袋糕點。
糕點聞起來很香,可她并沒有吃到。
她剛從泥巴地裡滾出來,身上的葉子蟲子和泥土混雜了一身,她急匆匆的跑去見母親,卻被母親一臉嫌棄的讓她滾開。
“果然是低賤的東西生的孩子,跟她生母一樣讓人惡心作嘔、沒教養!”
夏侯月聽不懂母親話中的意思,想親昵的往前湊,她叫着母親,對方卻一腳将她踹了出去。
“太惡心了太惡心了。我今天就不該來。”
夏侯月支起胳膊仰着頭,她還是不知道對面在說什麼,隻知道她的胸口好痛,好痛。
母親,為什麼會這麼疼呢?
糕點沒有吃到,夏侯月反而在床上躺了好久,也是從那次起,她的生活開始有了一點變化。
身邊除了嬷嬷外,又多了許多其他教習老師,教習老師們有的嚴厲,有的溫柔。
她很笨,學東西也很慢,可在得知隻要通過每個教習老師的考試後就能見到母親,她便鉚足了勁去學。
她想要見她,想要見母親。
那似乎是一種天然的孩子對母親的依戀。
通過考試後,母親便果真如約來看她,她對教習老師贊不絕口:“這才像是我齊家養出來的人。”
“聰明點,好好學。”
“我讓人教你,是為了以後你能給阿祁派上用場。”
“蠢貨我可不要。”
夏侯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我會的,我會給好好學,給阿祁派上用場。”
一道掌風在耳邊響起,夏侯月還沒反應過來,臉上瞬間多了個紅彤彤的掌印,她被打的側過臉,隻聽見面前的母親說:“阿祁也是你能随便叫的?”
身旁的教習老師看不過去,小聲提醒她:“哥哥,他是你哥哥。”
“祁……祁哥哥。”她立馬糾正話中的錯誤。
她重複一遍方才的話,把其中的阿祁替換成祁哥哥。
母親臉上終于滿意一些,她拉着她的手,露出一點笑意:“這才對。”
夏侯月看見她笑,臉上似乎也不痛了,她扯開腫脹嘴角,同樣跟着她一起笑。
認識聶藍是在這之後不久。
聶藍那時生了一場大病,病好後她的母親就将她帶來寺廟裡齋戒長住了半年。
聶藍說是因為她母親在生病時來求了簽,這是她許下的承諾,聶藍的病好了,她就要來信守諾言侍奉佛祖半年。
夏侯月聽到這兒的時候有些微妙的妒忌,她那時已經從教習上學了不少知識,對母親這個詞有一個大緻的概念。
她的母親同其他人有點不太一樣,尤其在跟聶藍做了對比以後。
但夏侯月不敢忤逆母親,她害怕她,但又對母親還有着期許。
聶藍是個很好的玩伴,也在夏侯月無聊且單一的日子裡出現的唯一的玩伴,她會趁着夏侯月身旁的嬷嬷不再時拉着夏侯月一起玩耍,用泥巴做小人偶,編竹蜻蜓。
也會偷偷趁她母親不注意,偷食葷腥并帶給夏侯月。
聶藍吃的滿手是油,夏侯月卻慢條斯理不讓自己身上沾染半點,禮儀教養她學的很好,也明白了曾經母親說過話的意思。
她奇怪的問聶藍:“不是說要在寺廟裡齋戒半年嗎?你這樣不是在違背諾言嗎?”
聶藍吃肉吃的一臉滿足,毫不在意地說:“沒關系啦沒關系啦,佛祖是不會跟我一個小孩子計較的。”
“要是真的計較,”她滿是油腥的雙手合十,“那就來懲罰我吧,不要懲罰我娘,跟我娘沒關系的。”
她當時聽到這話的時候隻是得聶藍說的有道理,佛祖是不會跟小孩子計較的。
可是佛祖無情,衆生平等,無論是誰,都要為曾經說過的話負責。
你看,聶藍,你的懲罰真的應驗了。
當時,早知道告訴你不要吃了。
聶藍在寺廟裡最多隻能待半年,半年後她跟随母親離開,夏侯月又繼續變成獨自一個人。
沒有朋友之前,體會不到孤獨,有過朋友之後,再過回同樣的日子,就會感到一種異常的難忍。
于是,她忽然有了想要出寺廟的念頭。
她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人,她想去找聶藍,看看她的家是不是真有她說的那樣好,看看她會不會已經把自己忘了。
母親不允許,她知道,但母親不會經常來寺廟,她也知道。
所以她選擇了一個教習老師,這個教習老師很溫柔,從未打罵過她,耐心的教她東西,同樣的,她也足夠心軟。
心軟到夏侯月隻要擺出小孩的樣子裝一裝,她就會答應她的請求。
于是她第一次出了寺廟,見到了外面的世界,見到了聶藍。
聶藍當時正在家裡和朋友一起抓蝴蝶,摔倒在地上後擡頭看見了在牆頭的她。
“阿月,你怎麼來啦?”
她很開心,夏侯月卻并不開心。
聶藍無論需不需要她這個玩伴她都可以很開心,但夏侯月不一樣,她隻有她這一個朋友,這不公平。
所以在看到她興奮地抓蝴蝶時,她本想叫她話并沒有說出口,就隻是這樣靜靜的看着她,最後,看見她終于發現自己。
“嗯。”夏侯月沒說她是怎麼出來的,她很平淡的回,“路過了,就來看看。”
聶藍還想同她說話,夏侯月卻直接從牆角跳了下去,牆角很高,她爬上來時就摔傷了一次,如今這樣下來,更是直接摔折了腳腕。
她疼的額頭冒汗,聽到裡面的人叫她,她也沒有回應。
那次回去之後,教習老師就被處理了。
夏侯月愣愣的跪坐在地上,教習老師蒼白的面孔在她眼前倒下,母親說,是她的錯。
她生了妄念,有了不該有的心思,所以才會害了人。
是她的錯,是她的錯。
她之前還不明白,上次提醒她喊祁哥哥的那個老師為什麼也無緣無故不見了。
也是因為她犯了錯。
夏侯月在讓教習老師帶她出去之前沒有想過後果嗎?不,她想過,可是沒有想過死,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人死,很蒼白,又很空洞。
那之後,夏侯月就做起了噩夢,加上身上有傷,她一連休息了好久,也是在這期間,她突然變了性子開始瘋狂摔東西,自殘,不吃不喝也不聽管教。
于是,嬷嬷向母親提了個建議:“或許是因為之前刺激到了,既然硬的不行,不如試試軟的,給她找個同齡人一起。”
然後,晶晶就到了。
她很拘謹,跟聶藍的活潑不一樣,據說是從善堂裡找來的孤兒,夏侯月不關心,總之她也有了新玩伴。
後來,晶晶也死了。就在她八歲時,一個自稱是她生母的女人找到了她,将她偷偷帶出了寺廟,晶晶就是在那個時候為了保護她死的。
真傻,明明夏侯月對她算不上好,充其量是個可有可無的替代品,她卻因為心疼夏侯月主動擋在了她身前。
再後來時間就過的很快了,她被生母帶出後生了一場大病,所有前塵往事的記憶都消失,然後就被生母在外偷偷養在了宮裡,在宮裡的兩年,她又一次見到了偶然入宮聶藍,除了聶藍之外,還有個自稱是她親哥哥的人。
親哥哥對她雖然冷淡,但比起寺廟裡的齊太後,已經算得上是溫情,而她的親生娘親,更是對她無微不至,關懷至極。
但這樣溫情的日子也就持續了兩年,兩年後,她被齊太後發現,娘親此時也因為她被齊太後威脅,為了保護她,娘親自殺了。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夏侯糾就開始跟她徹底疏遠。
是,又是她犯了錯,所以娘親才會死,哥哥才會讨厭她。
齊太後發現她之後發現她已經失憶了,所以她裝作大發慈悲的樣子将她變成她宮裡的一名婢女,給她洗腦要對祁哥哥好。
祁哥哥是個好人,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無意得知她身份後對她就更好了,甚至因為她多次忤逆齊太後的命令。
而她就一直裝成乖巧的樣子跟在齊太後身邊,其實她的記憶很早就回來了,隻不過一直在好好的藏着。
也是這個時候,她知道原來一開始她并不是什麼帶來禍患的災星,是被批為會輔佐未來皇帝登位的謀星,因為這個,齊太後要養她,并且讓她幫夏侯祁。
那時的聶家剛被皇帝提拔,聶藍的姑姑嫁給皇帝成為妃子,所以聶藍也經常會用這個理由來進宮看她。
後來的事情就簡單很多了,祁哥哥自殺,她明面上被趕出宮,實際暗中在替皇帝辦事。
聶藍跟她的關系也越來越好,雖然沒有人知道他們兩個認識。
再之後,一切都支離破碎。
夏侯糾雖然是她的親哥哥,可她實際上并未對他有太多感情,幫他,也隻是因為她似乎不知道還有什麼可做。
而且,聶家本就是夏侯糾一黨的人派,再加上她跟聶藍交好,給親哥哥辦事就顯得順理成章。
要說聶家當時就沒有一絲挽回的餘地了嗎?不,不但有,而且還很大,齊家做的局算不上精明,皇帝要想破局輕而易舉。
可他沒有,聶家軍是在他登基之前就計劃謀籌的一件事,他怕被發現後會有人拿此對他的登基做文章,于是他順水推舟為了不讓聶家軍暴露出來,聶家就這樣沒了。
死在皇權算計之下。
很可笑吧。
所以她也同樣恨夏侯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