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淅就這樣躺在搖椅上睡着了,他罕見地沒有被公雞的鳴叫聲打擾,靜靜地躺在搖椅上,雙手随意地垂下,側臉貼在搖椅的靠背上,睡得安靜。
翠奶奶起床去廚房做飯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單薄消瘦的男孩躺在搖椅上,自家那隻比一般公雞打鳴打得都要早的大花公雞,正繞着搖椅轉圈。
公雞時不時伸出尖銳的喙碰碰洛淅的手,又很快縮着脖子跑開。洛淅睡得很沉,翠奶奶走到他身邊他也沒有感覺,呼吸均勻地拍在搖椅上,側臉被壓出一條長長的紅印。
翠奶奶揮手把亂竄的公雞趕回雞圈,沒有叫醒洛淅,放輕了自己的動作,把洛淅垂在搖椅外的手輕輕擡起後緩緩放到他的肚子上。
翠奶奶滿眼慈愛地看着洛淅甯靜的睡顔,她從前帶着洛淅的時候,就知道這孩子最會自己哄自己。那個時候洛淅還小,不能理解自己為什麼要從溫暖舒适的家裡搬去一個潮濕的小縣城,不理解為什麼每晚都陪自己玩的爸爸媽媽再也沒有出現,他拼命地哭,整夜整夜地不睡覺。
翠奶奶抱着他,怕他把嗓子哭壞,就騙他說如果數夠一千隻羊,他就能再看到爸爸媽媽。于是洛淅就聽話地開始數羊,小孩子困意大,數着數着就睡着了,睡醒後竟然抱着翠奶奶的脖子,奶聲奶氣地說真的看到爸爸媽媽了。
後面隻要他總是玩着玩着就開始數羊,數着數着就睡着,睡醒了就手舞足蹈地告訴外婆和翠奶奶爸爸媽媽陪自己玩了什麼玩具。
翠奶奶一想起這些事心裡頭就難過,她歎出一口氣,去廚房生火做飯。
這座村子的人睡得早,起得也早,天色還灰蒙蒙時,炊煙就已從這片土地的各個角落緩緩冒起。那一縷縷的煙随着風的去向遊移,也許會彙入雲層中,也許在半路就消散。
陳錦打着哈欠,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睡眼朦胧地走下樓時,洛淅仍舊在搖椅上睡覺。陳錦踏着拖鞋迷迷糊糊地看見一個人躺在椅子上時還被吓了一跳,等到看清是洛淅,他反而不自在地抓了抓頭發。
洛淅穿着一條灰色的束口長褲,薄而寬松,上身是最普通的白色短袖,洗得幹幹淨淨,靠近了能聞到一股洗衣粉的香味。他安靜地躺在搖椅上,眼下是一片睫毛遮不住的青灰。
陳錦頓時有些愧疚,他在直接洗漱和叫醒洛淅之間猶豫不決,最後還是決定蹑手蹑腳地躲進廚房刷牙,但剛打開廚房的水龍頭就被翠奶奶揮舞着火鉗趕了出去。
無奈,陳錦隻好站在洛淅身邊的水池那刷牙。
呼噜噜的漱口聲和逐漸嘈雜起來的世界吵醒了洛淅,他微微睜開眼,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站在自己身邊,一會兒開水兒一會兒擦臉,忙得一身是勁。洛淅撐着搖椅的把手坐直身體,轉了轉僵硬的脖子,四處想找鐘表看時間,環顧一圈後才想起自己躺在院子裡睡着了。
陳錦擦幹淨臉上挂着的水珠,随手将毛巾搭在院子裡挂着的細繩上,别扭地朝着洛淅說:“那什麼,你怎麼在這睡着了。”
“不知道。”洛淅剛睡醒,懶得搭理人,對陳錦簡單粗暴地采取無視的态度。
但洛淅認為自己這是為不想搭理人而找的借口,陳錦聽着卻覺得這是是在陰陽怪氣自己睡覺前總擠他這事,于是磕磕絆絆地說:“你不是也……踹了我,踹得還挺疼,咱倆就,那啥,扯平了呗。”
洛淅側過臉看着陳錦:“扯平了又怎麼樣?”
“就你别跟我奶說呗,咱倆以後和平相處,你别太矯情,我也不跟你過不去。”陳錦抛出自己的橄榄枝。
他覺得洛淅這個人,除了脾氣古怪又矯情,其他地方也蠻不錯,比如長得就不錯。
“不需要。”洛淅冷着臉走掉。
院子裡沒有鏡子,否則洛淅一定會看到自己因為側頭睡在搖椅凸起的硬靠枕上,臉頰被印出的那道紅印。這道紅印在他臉上顯得有些突兀,而在他又一次冷臉拒絕陳錦不着調的示好後,這份突兀演變成了滑稽。
陳錦努力憋笑,朝着洛淅的背影小聲地喊:“随你啊,别跟我奶說就行,不然她又要念叨我了。”
他悠哉悠哉地晃進廚房,叼了塊剛出鍋的南瓜餅又悠哉悠哉地晃回堂屋。
翠奶奶烙的南瓜餅金黃酥脆,外邊一層焦脆的殼,裡頭藏着的是綿軟甜糯的内芯,一口咬下去先是酥脆再是柔韌,若是不咬斷向外拉,還能将内芯拉長。
陳錦從小到大就喜歡吃翠奶奶做得這些東西,什麼南瓜餅地瓜丸大圓子,越麻煩的東西翠奶奶做出來就越好吃。但也因為麻煩,翠奶奶平常都不怎麼做。
陳錦看着洛淅拿着自己的牙刷和毛巾在水池邊洗漱,一邊吃着南瓜餅一邊感歎:“還得是家裡頭來人好,不然這大熱天的我奶肯定不炸南瓜餅。”
洛淅洗臉的手頓了頓,又繼續捧起水朝臉上拍去。
陳錦也算是熟悉了洛淅的行事風格,見他不回應也不繼續待着,跑去廚房端出來一大盤南瓜餅,一邊往堂屋跑一邊喊着燙燙燙,翠奶奶就站在廚房門口喊着讓他慢點慢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