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淅微不可察的皺眉被陳錦精準捕捉,他猛得扭過頭不再看,鼻頭狠狠一酸,眼淚順着鼻側滑落。
護士好奇地瞥一眼陳錦,嘟囔了句“呦,還挺感性”,很快便帶着下一床要用的藥水轉身離開。
洛淅見她走了,才伸出另一隻可以自由活動的手,悄悄擡起,在陳錦尚未注意到時,屈起指節,擦去陳錦滑至鼻翼的眼淚。
陳錦像隻受了欺負的小狗,紅着眼睛,尾巴不搖了舌頭也不吐了,就握着洛淅的手一個勁地哭。他哭得很好笑,五官都皺着,脊背弓起,整個人縮成一大團,抽泣時活像小狗般,吸口氣渾身都要抖三下。
洛淅也沒想到自己剛洗過胃,反過來還要安慰陳錦,他摸摸陳錦的手,雖然說不出話,但陳錦也能懂。就是陳錦實在控制不住情緒,他将洛淅紮了針的手小心翼翼地捂在自己掌心,看了兩眼又沒忍住,眼淚啪嗒啪嗒地掉。
洛淅看着,默默在心裡想:陳錦是隻大笨狗。
病房裡隻有洛淅和陳錦兩個人,翠奶奶認識字,見洛淅拉着陳錦不松手,就跟着急診醫生去開了住院單。前前後後忙上半晌,又和住院部醫生聊了許久,等弄清楚所有注意事項後,她才站在病房門口,給洛淅的外婆打去電話。
電話打過去,許久都沒人接,隻能聽見機械音不斷重複“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翠奶奶便等上兩三秒再繼續打,直到滴的一聲,電話終于被接起,手機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阿翠啊?什麼事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我這還有事呢。”
翠奶奶支支吾吾半晌,扭頭看着病房裡的洛淅,扶着膝蓋坐到門口的排椅上,長歎道:“小蓮啊,小淅出事了,在醫院,你來一趟吧。”
外婆原本笑呵呵的聲音瞬間僵住,她停下手頭的工作,擡頭目視前方,抓着手機問:“怎麼個事?怎麼回事,小淅怎麼了?”
“你先别急,醫生講已經沒事了,是食物中毒,剛洗了胃。今天我家那個二小子辦席,估計是小淅吃了什麼,一下子搞中毒了。”
“哪家醫院?”外婆問。
“縣二院,就我這個縣裡頭,在客運站對面。”
“我現在過去、現在過去。”外婆急忙從工位上站起身,她将手裡還未縫補完的布料丢進箱子裡,來不及跟廠長請假,直接背上包就往外跑。在路邊随手招了輛出租車,想直接打去縣二院,但現在時間已不早,陸續幾輛出租車都不願意出縣,最後有一輛終于松口,但說得加錢。
外婆沒多猶豫,不管司機要多少錢她都說能給,等坐上翠綠色塗裝的四輪轎車後,焦躁的心便更似插上翅膀,她恨不得瞬移到洛淅身邊。
她在聽見洛淅人在醫院後便心髒狂跳,這一路沒有一秒能安下心,始終緊緊揪着褲子,等到了醫院,天已經黑透了,褲子上被揪出來的褶皺在夜裡也看不太清。
洛淅躺在病床上已經睡着,他抓着陳錦的手指,吊完水後,手背上隻剩張白色醫用貼紙,遮住剛愈合的針孔。
他睡得不沉,幾乎是外婆剛跑進病床,他便如有感應般睜開眼。在看見是外婆時,眼淚不需要任何醞釀就直直滑落。
他被陳錦扶着坐起來,朝外婆伸出雙臂的刹那,便被緊緊抱住。
外婆身上是熟悉的味道,她溫柔地拍着洛淅的脊背,像是哄着小孩似地哄着:“我家小淅受罪了,阿婆來了,小淅寶貝不怕了。”
洛淅将臉埋在外婆肩頭,眼淚很快濕透她單薄的上衣布料。
外婆的手又幹裂了許多,洛淅甚至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雙手上的老繭和死皮在剮蹭他的皮膚,于是他更為難過,躲在外婆的懷抱裡哭得更停不下來。
陳錦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他想出聲安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幾番伸手,最終還是放下。
他最後什麼也沒說,默默走到病房外,在住院部這層樓的盡頭,抱着膝蓋蹲到牆角,跟窗邊抽煙的大叔一樣,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色,發着沒由來的呆。
大叔以為他也是為家裡人發愁,遞給他一根煙,關切道:“小夥子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