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嘿!”
“喂!!快醒醒!醒醒!”中年女人背着碩大的編織袋,正低頭在洛淅耳邊大喊,“小夥子!你個是去莨源啊!馬上車要開走嘞!”
洛淅從夢中驚醒,睜眼便看見一張幾乎湊到面前的臉,他甚至能看清女人渾濁的眼球中有幾根紅血絲。
他記得自己在候車廳的靠椅上睡着,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裡有一隻綠色的小青蛙,蹦蹦跳跳地在他身邊轉圈。他則漫無目的地在稻田邊閑逛,走過那些隆起的田埂,彎腰蹲在田邊,伸手進稻田的清水中撈起一隻黑色的小蝌蚪,
然而那隻吵鬧的小青蛙卻突然跳到他手上,大喊着:不可以不可以!這是癞蛤蟆!會咬你的!
他渾身一僵,急忙将手中的“蝌蚪”丢掉,身體也由于重心不穩,跌坐在田間小土路上。他疲憊地揉着額角,問那隻小青蛙:你為什麼會說人話。
小青蛙揚起腦袋,驕傲地回答:因為我是來提醒你一件很重要的事的!
洛淅困惑地歪歪腦袋:什麼事?
小青蛙背過身跳進田裡,隻留下一句:你要趕不上他啦。
說完便遊進茂盛的水稻中,再也找不見蹤影。
洛淅大腦生疼,他捂着腦袋反複回想着小青蛙留下的話,什麼趕不上他了……他是誰……他是誰……
這般想着,他瞬間從夢中驚醒。
喊醒他的女人拉着他沖向檢票口時,他甚至還在回憶方才奇怪的夢境,腳下就已淩亂地随着女人沖過檢票口。渾渾噩噩将車票遞給檢票員撕掉一半,迷迷糊糊地被拉上大巴車,他對着車票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這才發現拉自己上車的女人帶着個紮兩個小麻花辮的小女孩,女孩手裡拿着一隻呱呱叫的青蛙玩具。
小女孩發現了洛淅的目光,她的眼睛大而圓,黑亮亮的像是在發光。她擡起手,把小青蛙放在座椅扶手上,按動青蛙背後的開關。
啪嗒——啪嗒——
青蛙玩具在扶手上跳動,随着最後一躍,它在空中翻滾兩圈,頭朝下摔在地闆上。小女孩急忙跳下座位,伸手去抓,然而另一隻更大更素白的手先一步撈起那隻輕飄飄的青蛙玩具。
洛淅嘴角挂着微微的笑,将手中的小青蛙遞到女孩面前,隔着大巴車中心狹窄的走道,那隻小青蛙仍在他的手心蹦跳,隻不過暫時沒再跳到地下。
女孩一路都很高興地和洛淅聊天,她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最終吵得洛淅頭疼。而她的媽媽,那個把洛淅喊醒的女人,始終抱歉的朝洛淅笑笑,最終在離莨源不到三公裡的地方,帶着小女孩下車了。
洛淅看着她們離開的背影,沿着公路邊一條簡陋的小路緩緩走,很快便消失在他的視線中。透過車窗,他看見的也不是萍水相逢後分别的人,而是一粒粒覆在玻璃上的灰塵。
它們偶有重疊,但風吹不走。
回到莨源時,洛淅依然在那塊歪斜的車站站牌處下車。這次他沒有拉着沉重的行李箱,一身輕松地在那塊破舊灰敗的牌子前愣神許久,身旁的馬路時不時會駛過些車輛,不知是哪裡有工地,這條路上一趟趟來了許多貨車,路過時塵土飛揚,嗆得洛淅隻能捂住口鼻遠離馬路。
他再一次站在莨源的路口,心下卻滿懷期待,那隻揣在口袋的骨頭玩偶似乎也隐隐發熱。
兩個多月前,他帶着厭惡的情緒來到這裡,如今再回來,雖是獨身,心境卻和之前大不相同。唯一讓他感到失落的,是這次沒有人會騎着鏽迹斑斑的三輪車來車站接他,也沒有人會擔心他曬黑而将自己唯一的草帽扣在他頭上。
這樣的落差,讓洛淅有些心煩意亂,但他急着回去,也沒有多想,等方才那輛載滿沙石的貨車路過時揚起的塵土逐漸平靜,他招手坐上一輛剛剛送完人回來的電動小三輪,去往往翠奶奶家。
挨着車站或者村口路口的地方,總有些這樣私人經營的電動車,接接客拉拉人,在幾個小村鎮裡來回穿梭,雖時常被當成黑車趕走,但大體上還算方便,也能稱得上是個小出租車群。
騎車的是個老頭,洛淅坐上車後才發現他似乎年紀很大了,但仍舊出來接這種送人的活。雖然司機年紀大,但車看起來卻不老,車内的坐墊也算幹淨。或許是沒有香水,司機老頭應當灑了些花露水,将這坐兩人都顯得擁擠的小車打理得幹幹淨淨。
老頭一路無話,洛淅也很滿意這樣平靜的氛圍,他付完錢下車,正對着的地方就是翠奶奶的家。但昨天晚上似乎下過雨,如今這條通往翠奶奶家門口的小土路,無比泥濘。
洛淅僅僅隻是在路口處踩了一腳,就感到濕軟的泥包裹住鞋底。他有些猶豫,但看着不遠處敞開的大門和小房子二樓的陽台,他給自己打了針定心劑,想着早點見到陳錦,可以早點和陳錦道歉。于是深吸一口氣,邁腿踩進小泥路。
他的褲腳極為寬松,雖然在下車之後已經卷起,但沒走兩步便散了下來,再次遮住他素白的小腿,純白的棉麻褲子染上泥水,正順着布料的紋理慢慢朝四周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