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淅捧着外黑内紅的大碗,坐在低矮的棕紅色小桌邊,胳膊支在膝蓋上,小口小口地喝着熱豆漿。
豆漿入口很清甜,大豆的香味裡帶着一絲絲砂糖的甜味,喝上幾口就在他上唇沾了圈小胡子,他時不時伸舌頭舔掉,接着再喝幾口,又沾上一圈。
周而複始,喝完大半碗,将剩下一點往桌上一放,扭頭又去看菜單。
陳錦接過碗一口悶掉剩下的豆漿,他方才又點了幾個據說是很有特色的老式早點,老闆娘正在一個巨大的烙鍋上塗油。
濃稠的米漿在她手中被倒進預熱好的鍋内,油滋滋的聲音響起,她邊做邊介紹:“這是熨鬥糕,還好吃耶——你們要什麼餡的,草莓藍莓巧克力?”
“一樣一個吧。”陳錦看着菜單上還寫着油茶,這東西他沒見過,于是問道,“油茶是什麼啊老闆,油奶茶啊?”
“油茶就米羹羹啊,加辣子,上頭灑油馓子,霍轉着吃。我們家豬油都是自己熬,很香的。”老闆娘的笑容似乎從一開店門就印在臉上,說到一半她似乎是反應過來陳錦是外地人,怕他聽不明白自己說話,于是普通話裡夾着方言,說得僵硬又好玩。她掏出個新的紅碗,推銷道,“搞哈嘗嘗哎——”
“搞搞搞,微辣就好,我們不太能吃辣。”
老闆娘極快地從保溫桶裡舀出一勺米羹,陳錦探頭去看,覺得那像是打碎了的粥,也就是米糊糊。盛好米羹的碗往料台上一放,那埋頭在包肉包子的男老闆就拍拍手上的面粉,熟練地在一排調料裡這個加點那個也加點。
“花椒香菜要不?”他手上不停,嘴問道。
“少來點香菜可以,花椒就不要了。”陳錦記得洛淅是吃香菜的,但談不上喜歡,最多就是不讨厭。翠奶奶種的小菜園裡有一排都是香菜,長熟了後一把一把地拔,直接切碎涼拌,或者大把燙進魚湯鍋中。
紮堆長熟的香菜有段時間接管了他們家的餐桌,連着吃了幾天洛淅臉都綠了,一看到陳錦在菜地裡拔香菜,他就裝瞎躲去樓上,全當沒看見。陳錦想起來就覺得有些好玩。
洛淅還是挺喜歡吃蔬菜的,但似乎是被翠奶奶的香菜燙萬物給弄怕了,現在連帶着香蔥都不怎麼吃。
調好味的米羹上灑上香菜和辣椒油,糊香的辣椒味飄在空氣中,并不嗆人,反而有股濃郁的醇香。馓子堆在米羹上,一碗油茶就送到陳錦和洛淅面前。
陳錦期待地将碗推到洛淅面前,看着洛淅舀了一勺米糊,帶着碎散的馓子送進嘴中。清早路邊趕早的行人騎着自行車,鈴铛聲清脆,卻蓋不住馓子的酥脆聲。
洛淅的眼睛亮了亮,他含着勺子給了陳錦一個肯定的眼神,陳錦立馬會意,伸手向老闆娘又點了一碗油茶。
“這馓子和咱家味道一樣嗎?”陳錦坐在洛淅對面,看他一口接一口地舀着油茶。
洛淅搖搖頭:“不一樣,我們家炸得很硬很實。”
莨源或者洛淅住了十幾年的東縣,馓子都像在兩臂之間撐開的毛線那樣,師傅站在油鍋邊,兩根筷子将拉好的面撐開,整條下油鍋,炸得硬且實。
陳錦小時候喜歡一根根掰着吃剛買回來的馓子,剛出鍋不久的馓子很脆也很香,那時候的味道他最喜歡。但放久了就回潮,油香味褪去,他也就不吃了。這時候翠奶奶會将馓子和挂面一起下,煮過後馓子軟趴趴的不好吃,陳錦極不樂意吃,但不吃又會被罵,他隻好強忍着扒拉進嘴,嚼也不嚼地往肚裡咽。
重慶的油茶上撒的馓子和莨源的不一樣,這裡的更酥更脆,似乎原本就是散開來炸,而不是像陳錦以為的那樣,炸好一長條再切碎。
同樣的東西相隔萬裡做出不同的味道,灑進不同的碗裡。
陳錦和洛淅捧着碗吃油茶,老闆娘也将煎好的熨鬥糕送了上來,香軟的糕點湊近能聞到大米的香氣,圓潤潤的一塊兒,表皮已經煎得金黃酥脆,但洛淅拿筷子夾了一塊,才發現這糕點隻是看着酥,實則軟乎的很。他一口咬下去,還沒嘗出味道,先被熱氣燙得夠嗆。
“慢點啊剛出鍋!”陳錦伸手托住險些掉到桌上的糕餅,放回盤子裡,“燙到了嗎,嚴不嚴重?”
洛淅微微吐着舌頭,将被米糕燙到的舌尖晾在空氣中降溫,“嗯有。”
“有?”陳錦心一驚。
洛淅收回舌頭,又說了一遍:“沒有。”
“那晾晾再吃。”
洛淅覺得有些丢臉,埋頭吃油茶,一口接一口地往嘴裡塞。
陳錦看着他傻樂,若不是這還在馬路邊,他真想捏捏洛淅油潤潤的嘴唇,捏成鴨子嘴,嘎嘎嘎。
他們出酒店也就是打算吃個早飯,吃完後想起自己人生地不熟,跟老闆娘打聽附近哪家火鍋好吃,想着回酒店睡一覺再出門吃火鍋。
“前頭抵籠倒左拐,哎呦一到中午好多人——你們要去得早點,要不然排上隊有得等。”老闆娘揮舞着抹布,在他們剛吃過飯的桌子上迅速擦上兩把,将滴落下來的油水擦幹淨。緊接着這張桌子就又坐上新的食客,老闆娘轉頭沖進鍋邊忙活,再沒空和他們唠嗑。
洛淅尚在迷茫,他蒙圈地同陳錦對視,試探着問:“你聽懂在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