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啊?”
“也是聽見有人傳啦,說她們同學笑她傻,拱幾句火,她還真去幹了。”
室友們窩在各自的椅子裡分享情報。再後來免不了流言蜚語,衆人口口相傳——“當事人是被包養的女大,經常被豪車接走,潑水女矯正校園風氣,實乃正義使者”。
其實甯蓁不以為意。
因為傳聞不是真的,就連室友都知道莫昭已經很久沒開車接過她了。交往之初,他送過一些禮物,包、裙子、項鍊,每個精美的盒子都閃閃發光,裡面裝着她十個月以上的生活費。甯蓁一件也沒有收,她不想要這些,而且根本還不起。
鬧劇發酵了一段日子,她沒有跳出來澄清。又過了幾天,同班同學伸出了援手。盡管他們和甯蓁算不上十分熟悉,聊天也僅限于選了什麼課,今天中午吃什麼。但他們相信眼見為實:甯蓁從來都沒背過奢侈品包,看起來不懂得用美貌和身體交換資源。支持者打算“還原事實真相”,在校論壇中口誅筆伐,一石激起千層浪,于是,兩個人的矛盾終于轉化為文院和經院的論辯大戰。
一周後,莫昭來了。在那之前甯蓁像塊冰雕,他來以後,她終于有點融化的迹象。
麻木的思緒開始運轉。她想了解對方傷害自己的動機,為什麼來自經濟學系,難道僅僅出于拜金的傳聞。
莫昭替她約見了校領導和肇事者。會議長達四小時,甯蓁在樓道裡整整等了四小時。最後,太陽下山了,大門打開,裡面飄出遊刃有餘的笑語。那個女生漫無目的地走過來,披着密不透風的疲憊,和她夜晚提着水桶離開時一模一樣。
“現在我要退學了。”
她嗓子啞了。
“你滿意了吧。”
甯蓁隻是愣在那兒,說不出任何話。
她忘了自己怎麼回到寝室。筱夢戴着耳機,另兩個室友追問後續,高呼大快人心,立刻抱着這份結果潑向同系隔壁寝。
當天晚上,莫昭帶她出去散心。車子名貴,密閉性極好,她暈得頭昏眼花,依然無法消化那個女生打算退學的事實。
“放心吧,沒有人能傷害你了。”
他聲音像醇厚的酒。莫昭履行了承諾,他稍微展開幾分羽翼就能護住她。
“為什麼……”
“哪有為什麼,”莫昭笑得開懷,“保護我的女朋友不是天經地義麼。”
甯蓁已經忘了很多東西。她說不清是否這件事留下了陰影,所以每每想起莫昭,記憶總與淋漓的水漬關聯,仿佛身體完全沒入水中,憋住氣,透過波紋憧憬着天上搖曳的月亮。
“……”
山裡起風了,隻有廟宇山門巋然不動。
甯蓁擡眼直視,目光抵在他的薄鏡片上,心髒跳得猛烈。
“曾經的女朋友,四年前就不是了。”
似乎答複在預料之内,他所有的無可奈何都化為一抹凄然的笑。
“嚴謹一直是你的優點。”
莫昭伸出手,攤開掌心。風裹着沙塵呼嘯而過,碧綠的葉子嘩然作響,預示着陰沉的天氣即将迎來終結。
他手掌中放了三塊黑巧克力。“看你喜歡,我特意買了,吃吧。”
風在阻礙話語流動,甯蓁不客氣地奪走巧克力,塞進口袋。
也許她的舉動給了兩人緩和的餘地,所以莫昭可以展露關懷:“休息吧蓁蓁,回家修養幾天,這裡環境那麼簡陋,硬撐下去對身體不好。”
“我身體挺好的。”她說。
“别逞強了,”他耐心勸解,“不是長了荨麻疹嗎。”
甯蓁沒有遮掩脖子上的痕迹,卻仍然追根究底:“你昨天就知道了。”
細密沙塵無孔不入,迎風吹進她眼角。她難受得頻頻眨眼,轉動眼珠,瞥見乳白色轎車前站着一位女士,職業像是司機兼保镖。
“我的确托人多關照你,”他承認,“這哪裡有錯?”
她搖頭,發絲被風撥到空中。
有個疑惑甯蓁一直想弄清,可她是座冰雕,時不時就重新凍結,一直沒能問出口。
“你之前……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做義工。”
那天,莫昭故意在山腳下等待。或許他為了籌劃工作才現身鹭山,然後恰巧偶遇,恰巧重逢,“諸法由因緣生”,但懷裡一捧殷紅的玫瑰暴露了他早有準備。
“我問了你母親。”
她覺得他手裡少根煙。
“……”
“你還念大學的時候我們就接觸過,你早就忘了吧。上個月路過你家附近,看見阿姨就打了個招呼,沒想到她還記得我。”
沙粒磨得甯蓁眼睛泛紅。那個潑水的女生也罵過“你丢盡你媽的臉”。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聽見那句話才動彈不得的,現在,風呼嘯着,堵住了呼吸,連張嘴都很艱難。
她靜靜地說:“我媽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