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說,北城今日陰轉小雨,二十三攝氏度,夜間降溫超過八度,注意保暖。
甯蓁推開窗戶。窗外彌漫着死氣沉沉的潮濕,樹枝被壓彎了,葉片幾乎能撚出水滴。
六月,北城還是春天。
今年氣象異常,城市好像陷入泥淖,隻有日曆在增減,一個又一個七天不斷輪回。
她受不了那股濕氣,關上窗戶。
「師姐今天還好嗎?」
「最近想不想出去走走,觀鳥或者去海邊」
午後師弟發來消息,她暫時沒回。她已經好幾次當着他的面崩潰,如果整理不好自己,她害怕還有下一次。
牆上的鐘指向四點。
先出門尋覓晚飯吧。甯蓁随手拎起挂在門口的帆布包,包上的拉鍊還卡着一撮灰白的毛。
咚。
咚咚咚。
正在穿鞋,外面突然激起一陣敲門聲。
她開個小縫,濃郁的玫瑰香水味淅淅瀝瀝滲過來。
“你……”
甯蓁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男人看見她的模樣,笑了。
“準備去吃晚餐,一起麼。”
莫昭用肩膀抵住門,皮鞋尖已經踩進門框。
他不是在征求意見。
總要有這麼一天。甯蓁攥緊帆布包的袋子,擡起眼睛。
“好,我也正想和你聊聊。”
*
事到如今,他不知道有沒有必要再來一趟。
天灰着,山是蓊郁的綠,籠了層水汽似的,看樣子要下雨。
進山時,溫霖開得緩慢。車是哥哥的,不如自己的稱手。上周他們決定換着開幾天,以防被人摸透了行蹤。聽起來莫名其妙,但今早發生的意外證明他沒有多心。
樹海中央,寺宇照舊與鹭山相望。今日香火旺盛,參拜的遊客不少,大多借着寺名求個好兆頭。
福緣于此地,這在他身上靈驗了。
但同樣緣于此地的東西,是師姐所期望的嗎?
“師兄,向您想打聽一下今天廚房師傅在哪兒。”
上過香,溫霖攔住一位眼熟的義工,大概之前與師姐共事過。
“後廚有兩位師傅,”對方回答,“您問哪位。”
來新人了,但他的目标非常明确。
“我想找姓甯的那位。”
*
白晝正在逐漸拉長,直到夏至那天。
甯蓁坐進副駕駛,系好安全帶看着窗外。殘陽燃燒殆盡,卻燒不掉空氣裡黏膩的湫濕。
四點十分,車子向東邊飛馳,離太陽越來越遠。
“你最近挺忙,電話不接,消息也不回。”
他嘴角朝上,看不出一點埋怨,反而像在調情。
她想起手機裡一通通陌生來電,至少六七個号碼。“那些都是你打的?”
“我讓手底下的人聯絡甯小姐,他們用了最笨的方式。”
漆黑轎車繞過環島。莫昭一味地笑,輕松把方向盤打滿。
重心失衡,她又開始暈車了。
“聯絡我幹什麼。”
“表示感激,請你吃飯。”他說,“中餐,西餐,米其林?”
語氣不是問句。和過去一樣,他早就安排好了,别人無權決定。
“你好像不欠我東西。”
她盡力往後靠,看着車頂。
莫昭笑着搖頭,似乎拿她沒辦法。
“我欠了,欠了份大的。”
她忽然心感不妙。
紅燈。車停了,可以做很多事。男人悠然挽起袖口,露出胳膊上的青筋,像被墨水浸泡過一樣。
“慕容殊背叛了成理,我最大的死對頭。董事會已經不再信任他,鴻鹄計劃是我們的了。”
他的薄唇彎成銳利的形狀。
“……”
甯蓁沒有接話。
莫昭側身,鏡片後的雙目深情注視着她。
“蓁蓁,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愛你。”
*
找到他時,他正在林子裡拆鳥網。
那人穿着簡單的褂子,肚子有些隆着,圓臉龐,頭發幾乎剃光了。中年,略微發福,年紀對得上,口音也是本地的。
他們曾經見過一面。當時他笑眯眯和師姐寒暄,把溫霖認成她的男友。
這回,還是師傅先打招呼。
“小夥子,又觀鳥來啦。”他戴着手套,一邊說話一邊仰頭扯着樹枝上的網。
溫霖走過去幫忙,黑色的單絲細線混入密林,有時連人眼都難以辨認。
師傅脫下一隻手套遞去,讓他别嫌棄。
“這種鳥網的線就這麼細,鳥兒一撞上,腳就纏住了,怎麼逃得出來呢,你說是不是。”
“是,”溫霖用手套裹住金屬絲,從枝杈上剝離,“但我看周圍沒有農田。”
“沒有田,有市啊。”師傅長歎一聲。
“您的意思是……有人在鹭山捕鳥從事非法貿易。”
“嗐,之前沒事兒在附近瞎逛,跟護林員聊了幾句。他說有人在這兒放生過一批鳥,從南邊運來的,臨交貨的時候突然反悔了。”
生活在南方的鳥,放生儀式。
——紅耳鹎。
果然,除了活體運輸,它們沒有其他原因現身北城。
林間鳥鳴忽遠忽近,攢成亂糟糟的一團。有些叽叽喳喳叫着,繁衍,遷徙,有些卻注定活不過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