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玻璃碎了,像洶湧的海水灌入耳膜。
窗外的喧嚣霎時湧進來,車流,鳴笛,急促的潮湧般的呼吸。
她睜大了雙眼。
河裡懸着天上血紅的月,一道影子以槍械的輪廓破開車窗。
晦暗、流動的影。
是他。
“操!”
莫昭瞬間被點炸,飙了句髒話,拳頭往方向盤猛砸。
“還不出來?”
溫霖擡起手對準第二扇窗。
“破鏡重圓”,我說了要讓它再碎一次。
砰——!
第三扇,駕駛位車窗,玻璃會碎成雨,狠狠紮進男人的頭皮。
他沒有理由猶豫。
“你他媽——”
莫昭又罵了一句,手掌捅進控制區,滲出儀表盤上幽綠的光。
車門松動,甯蓁像潑了的水一樣撲出去。
得救了。溫霖迅速牽起她的手,冰冷地緊緊交握。她在刺耳的心悸中抓住他的氣息,雜亂,卻又穩定,不再遮掩渾身的鋒利。
“想跑……”
背後怪物吐出絲網,黏住她的腳步。溫霖回了頭,眼神劃破濃稠的夜色。
“我什麼都知道。”
他蓦然切斷男人垂死掙紮的絲線。
這回,輪到莫昭被扼住喉嚨。
“你最好别讓我報警。”
警告亦是威懾。他加重了指尖的力度,而她的第一反應是反手揪住他衣袖。
“沐沐……沐沐怎麼樣?”
她牙關不自覺打顫。那男人連他姐姐養的狗都害過……
“在我哥家,暫時沒事。”
他們走到有光的地方,街燈與車燈照亮川流不息的夜。
“暫時。”
緊繃的神經快要斷裂,但她還是捉住了關鍵詞。
“早晨我們散步的路線上有異物,裡面是藥,幸好沐沐學過拒食。我最近和我哥換了車,因為之前懷疑有人跟蹤,現在想起來不是錯覺。”
甯蓁聽不真切,好像身體仍然漂在水中。
藥,竟然用了藥……比巧克力還緻命。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她其實不知道自己應該問什麼。世界一片模糊,像隔着水霧。思緒遊離在外,目光晃蕩着,瞥見他手上拎着的破窗器。一把手槍的形狀,她曾經在他的車裡見過,那時,他說最好沒有用上的那天。
“因為你問沐沐在哪。”
交合的掌心分開,溫霖把她的手機還過去。對,她都忘了,可他撿回來了。
L.:「沐沐在我哥家」
L.:「師姐在哪裡,我有事想當面和你說」
L.:「現在出發去找你好嗎」
(通話已取消)
(通話已取消)
L.:「師姐?」
她向上滑動着屏幕,十數條未讀消息,七個未接來電。她詢問沐沐的位置後再沒回應過,他按捺不住疑心,發瘋似的找她。
L.:「你在車上?在往東邊走?」
他最後等了一分鐘。
L.:「我去找你」
密密麻麻的消息映在瞳孔,甯蓁不可思議地擡起頭,看着他。
河水沖淡了猩紅的月色。溫霖拿出自己的手機,上面開着一個寵物定位app,顯示沐沐正在城東河邊。
河邊,橋上。
手中帆布袋捏得蜷成一團。她伸進底部,摸出一隻骨頭項圈。
“沐沐有好幾個定位器,這隻很久不用了,你問它在哪,我才想起刷新一遍位置。”
上次離開他家的時候,沐沐的嘴巴拱進了她的包。
——它把定位器叼了進去。
慢性創傷時而發作,甯蓁提不起精神整理背包,直到這一刻。
“你……”
她欲言又止。
溫霖展示了查看定位的日期,上條記錄已經在兩個月前。甯蓁眼神顫動,想兩個月前是春天還是冬天。她完全信任他,隻是覺得太巧了,像個奇迹。詢問沐沐源于她絕望無聲的哀嚎,最後竟颠倒為溫霖尋找她的提示。
所有巧合拼湊在一起,為了某個共同的目的。
街上,噪音變大了,鼻尖嗅到空氣裡泛着的涼意。世界逐漸清晰起來,她聽見溫霖明顯的呼吸聲,看見他黑襯衣上落下深色的水迹。
“你……”她續上剛才的話,“開車來的嗎?”
他淋雨了,和再次重逢的那晚一樣。
上次為了沐沐,這次為了她。
“開車來不及。”
溫霖朝旁邊讓了一步,露出來往的車流。車燈閃爍,鳴笛聲震耳欲聾,車子堵在公路上像墜入流沙般挪動。是啊,來不及的,晚高峰也是莫昭設下的陷阱。
但路肩上支着一輛純黑的摩托。
他騎着那台冷冽的機械在高速路上頂風穿行。距離發出消息僅僅過去了一個小時,甯蓁想,他肯定超速了。
“你不怕了。”
她指的是他的恐慌症。橫穿晚高峰意味着主動被人群淹沒,對他來說有點殘忍。
溫霖又一次握起她的手,上升,按在自己胸口。撲通、撲通、撲通。衣服被她指腹按皺了,甯蓁摸到他強烈鼓動的心跳。
“我怕。”
兩人身後掀起喧嚣的聲浪。他在示弱,平直的肩膀微微起伏,暴露了恐慌症正在發作。
“所以師姐,能不能答應我……”
長睫毛輕顫着垂下去,如同他的呼吸。
“不要再消失了。”
*
甯蓁無法給出承諾。那天她吃了心理醫生開的藥才睡着,一覺睡到下午,醒來又灌了兩聽能量飲料。真相已經昭然若揭。冰涼的果味液體流過喉嚨,帶着一絲辛辣,她一邊鼓起臉頰大口吞咽,一邊翻弄日曆。
氣溫從八度到二十二攝氏度,春天早該過去了,春天卻遲遲不走。
樹葉層層疊疊,枝上卧着隻珠頸斑鸠。微信列表裡蹦出一條公衆号新聞,碩大的紅底白字:“定了!全體北城人民注意”。
「進入景觀施工階段。建設高端化養老社區,飛瓊集團将在山清水秀之地籌備布局新規劃……」
甯蓁通常不理睬這種标題黨本地訊息。但這次,赤裸裸的謊言被推送到面前。她早該想到了,前些天客廳裡停不下來的電影台詞已經暗示過,“今天一塊錢去買,明天一百塊賣出去”。成理輸了,莫昭拿下了鴻鹄計劃,預計推平山林植被建起鋼筋水泥和高爾夫球場。他用移花接木的謊話騙了她,這麼迷人的、把人耍得團團轉的遊戲,他最喜歡。【注1】
窗邊飛落兩隻白頭鹎,叫聲明亮。今天外面的鳥尤其多。甯蓁捏扁了空飲料罐,打開電腦。她經常注銷社交賬号,唯獨“文字片場”能用得長久。叮,有新的交易記錄。除了小唯,她多出一個買家,ID是一串亂碼,掃蕩了所有上架的文字素材。
「想要你的照片曝光麼^-^」
對方寫下留言。她盯着屏幕上的字符,心裡卻湧出一股莫名的亢奮。
她下定主意去見他最後一面。
日落,福緣寺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