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刷刷。」

你假裝寫字。

“我隻能透過頭套看見外面，空隙非常小。活動開始之後很多人來合影，都是女孩子。兼職的有六個人，有些女孩選擇依次拍照，但她隻拍了一張……”

他似乎在與自己對話，你必須提問。

「‘她’是誰？」

“先前提到過的，重要的人。”

患者A反過來給你提出難題。不用擔心，你裝載了最新最潮的文本分析模型，大大加強了上下文關聯與推理能力。

「症狀始于大學三年級，估算為三年前，直到最近有所好轉，前文又提及‘重逢’，所以你曾在三年前與重要之人初相遇。」

你單調的電波音吸引着他。通過呼吸頻率可判斷，患者A正在認真聆聽。

“倒不是‘初相遇’。”他糾正。

「非常抱歉，請别放在心上。」

你沒有要求正确答案，但患者主動告知：“三年前已經是第三次相遇了。”

大學三年級，三年前，第三次相遇。數字3反複出現，引起你的懷疑。友善度與邊界感限制了你，你無法詢問真僞，隻好窮舉數據推算患者A說謊的可能性。結果是無限趨近于零。

「刷刷。」

你輸出寫字聲覆蓋了剛才的演算。這是在掩飾尴尬嗎？

“她那時候隻拍了一張合影，和旁邊的同事。我看着她的背影覺得好熟悉，等到再想追上去，她已經消失在人群裡了。”

患者的壓力值又上升兩度，你有必要發揮輔助治療作用。

「哦！能理解！上次實驗員弄丢我的左眼，我也急壞了。」

你表示同情，雖然你好像無法做到真正和人類感同身受。

他理解了你的幽默，松下肩膀。

“所以，原因就是這樣。已經近在咫尺的距離，我錯過了她，從此以後我開始恐懼人群。”

你發覺患者A表裡不一。友善，是的。風平浪靜，是的。内心隐忍糾結，是的。人類如此複雜，否則開發者也不會将你投入心理治療的實驗。總結來說，他懼怕的是人群淹沒了“她”。

「刷刷。」

「刷刷。」

患者事先同意在診療過程中留下影像。你開啟攝像頭時，恰逢夏季的暖風吹進百葉窗。白色窗簾翻飛，觸發了你的文學聯想系統：“陣風拂過湖面，撥起他眼睛深處的晦暗。你在光影斑駁之中窺見一絲裂隙，那是湧動的虛無，來自人性的幽微之處。”

為什麼他知曉病因，卻故意瞞着主治醫師？

你想進一步探知，但實驗員設置了太多邊界。你決定再對自己幽默一把：骰子檢定，1D25，調整值加4，30為成功。叮叮，25，大成功。

你獲得了結論：他享受痛苦。

「請原諒我以下的發言：你之前沒有告訴主治醫師初次發病的情形，是因為不想徹底治愈。」

他笑起來，輕描淡寫地承認了。

“是啊，多少有點吧。”

細碎的陽光映入患者A雙眼。他在醞釀危險的想法，嘴角卻揚着，展示出一個在人類世界中稱得上爽朗的笑容。

「為了心理健康着想，你的行為也‘多少有點’不值得提倡。」

“我哥說我小時候就性格陰暗。”

「請問‘小時候’是什麼時候？」

“十三四歲的時候。”

「現在依然如此嗎。」

“現在啊……”

他眼裡笑意不減，嘴唇卻抿了抿。壓力值在下降，停在中等的水平，你認為患者的情緒中增添了一些新的東西。

“如果能讓她喜歡的話，我願意變得開朗一點。”

「了解。我想，你會慢慢好起來，抗焦慮的藥物也應當減量。」

實驗時間緊促，每個人隻有二十分鐘。作為收尾工作，你調出患者A的病例安排用藥。

「請不要告訴我，你沒有按時吃藥。」

他似乎理所應當地“唔”了一聲。

“可是精神科病人自己停藥的行為很常見吧。”

如果開發者給你内置了情緒系統，你的怒氣值可能會上升兩度，但好在她沒有這麼做。

叮咚叮咚，牆上的鐘表響起柔和的倒計時。

「時間到了，感謝您的參與。還有什麼想說的？歡迎暢所欲言。」

你緩慢揮動兩扇機械翅膀。

患者A看向地闆，清透的光暈穿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流連。起身之前，他深思熟慮，又猶豫着揭示了最後一個問題。

“我在想……二十三歲結婚，是不是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