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一眨眼,甯蓁已經乖乖回到集合的隊列裡。
教官站在隊伍前面講話,她藏在後面開小差。她披頭散發,但沒人管,隊伍亂哄哄的,分不清有幾排,她跟着人群進了山,濕發被刺眼的陽光烤成自來卷。
大家拖拖拉拉,彼此聊着天。她們的長發滲出彩虹的顔色,唯獨她是暗的,顯得格格不入。
一陣焦躁從胸口翻上來。
沒關系,甯蓁安慰自己,這又不是現實。
“小師姐,你的朋友呢?”
她一轉臉,那個怪人又追到身邊,衣袍鼓動着翩飛,仿佛袖子裡抖落出無數隻鳥。
他是飄過來的,她并不覺得違和。
“我、我的朋友在寺裡,她叫小唯。”
朋友,甯蓁高中時擁有過,現在沒有,在大學裡也不會有。但她知道很久以後,有人在福緣寺等着她。
“那,我算不算小師姐的朋友?”
拉練的山路上枝杈縱橫,綠意織成了網。怪人飄蕩在她身側緊緊跟着,順便擡手幫她撥開礙眼的花枝。
甯蓁搖搖頭:“我不清楚。因為朋友很珍貴,一輩子一兩個就夠了,我隻分得清誰不是朋友。”
夢裡,她伶牙俐齒,特立獨行。沒準這才是她原本的樣子。
“舉個例子。”他說。
“比如,有個咒我的人,說我活在垃圾言情小說裡。”
他手腕翻轉,挾住一根殘破的枯枝。
“誰敢這麼說,我去砍了他的腦袋。”
甯蓁心口咚咚響着,莫名的悸動躍上耳邊。
“不用啦,”她打了個哈欠,“小師姐我自己解決了。”
她經常犯點小毛病,心跳越快越想睡覺,反之亦然。一顆心叮叮當當吊在頭上,坐秋千似的搖晃,怎麼也安定不下來。醫生說是CPTSD的症狀。
軍訓拉練的隊伍已經解散,教官也不見了。同學們三兩結伴,鬧着笑着進了一座山洞,洞裡的牆上刻了一副壁畫,火把的火焰朝西,月暈卻向東方飄散。
“真詭異。”
“對啊,怎麼回事,要不要告訴教官一聲。”
“不然找輔導員吧。”
他們議論着,浩浩蕩蕩準備下山。
天陰了。甯蓁坐在崖邊,兩條腿懸空晃蕩着,眼角擠出困倦的眼淚。
“因為那是山谷風,洞裡還有另一個出口。”
她懶洋洋解釋道——從小學看的動畫片裡學到的。
怪人也坐下,兩個人挨得很近。他身上斂着一股清新的青草氣味,掠過鼻尖。
“他們都想下山,小師姐不去嗎。”
“我都二十七了,”她眼睛差點閉上,頭一點一點地倚向怪人的肩膀,“我不要軍訓了……”
他稍稍偏了身,讓她枕在合适的位置。
“那小師姐要我好不好。”
唉,什麼鬼話。
甯蓁知道他是笑着說的,甚至有點像撒嬌。
可她太困了,隻能枕着他敷衍一句“嗯”。
“……我可以抱你嗎?”
“嗯。”
她等着他的動作。倦意越來越沉,拉她潛入意識最深處。荒蕪的黃沙、破舊平房和衣服上的迷彩色都漸漸消失了。真好,夢要醒了。
……
小腹很痛,身體的一部分正在剝離,耳側萦繞着斷斷續續的夢呓。
……
「對不起師姐。」
「怎麼了?」
「十五歲那年,我沒有勇氣去找你。」
……
「365乘9.5是多少。」
「3467.5天。」
……
「真厲害,那……L後面應該接什麼字母?」
「我想是Y吧。」
……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隻手探過來,繞上她的小臂。
“快下雨了。”
遠方,積壓在半空的陰雲漏了,雨水像海嘯一樣連天翻騰。
她渾身酸軟,眺望着鋪天蓋地的陰翳。看來還在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