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跟你爸離婚。”
林惠淑突然沖進來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已經沒有了淚光,隻剩下憤怒。
“他居然,”林惠淑氣極,簡直是在嘶吼,“他居然真的敢弄出孩子來!他就沒把我們放在眼裡!”
鄭明昊放下筆,從書桌前站起,走到她面前來。他不再因為瞬息萬變的現實而内耗。他正視林惠淑的情緒。一如既往的沉默逐漸瓦解,他終于知道這種時候自己能說些什麼,該說些什麼。
“媽媽,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在你這邊。”
林惠淑仰頭看着這個仍然單薄的孩子,卻發現他和自己記憶中的模樣全然不同了。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突然長大了呢?
自己這麼多年來卻一直在忙碌中逃避問題,無數次陷入情緒的泥潭,不管不顧地抓住手邊能夠抓住的一切。
“媽媽,一直以來,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不要懷疑自己。”
鄭明昊說着,有些哽咽,但逞強着緩過去。
“我太讓你擔心了,對不起,我不是最好的學生,但我以後會認真對待手邊的事情。你和我,還有李桃溪、鳳仙阿姨,我們就在這裡好好生活。”
林惠淑潸然淚下,連忙别過頭去快速擦幹眼淚,卻越擦越多。
“我……欸,”她直歎氣,欲言又止,“我不該告訴你,你不該承受這些的,我真是,在做什麼啊……”
鄭明昊往前走了一點,希望能成為可以和她共同承擔這一切的存在。
“我們一起總能有辦法的。”
“嗯……”
林惠淑拍拍他的肩膀,努力笑出來。
鄭明昊胸口壓抑着的鉛雲終于消散。他久違地感到一陣輕松,覺得四肢百骸都充滿了力氣,好像什麼都能做到。
然而,暈車這種本能似乎并不能靠純粹的情緒加成消解。
去參加聯考的那天,鄭明昊才坐了一站就覺得不舒服。好在不到九站就到了,他跑出車廂呼吸新鮮空氣總算松了一口氣。
“喝點水。别喝多了。”
李桃溪給他擰開蘇打水。
鄭明昊瞅她一臉便秘的樣子,就知道她多半在心裡吐槽,但想着考試日又憋了回去。
鄭明昊毛病多得很,除了暈車,還認床,出門在外一換床就會整宿失眠。所以在考點外訂酒店也不靠譜。他跟媽媽誇下海口,但還是害怕暈得不省人事,隻好求着李桃溪陪自己一塊去考試。
“事成之後,兩頓火鍋!”
鄭明昊比剪刀手。
李桃溪推脫着把他的手指按回去。
“客氣什麼,咱們的交情……”
鄭明昊感動地看着李桃溪,心潮湧動,正想說點什麼表達感謝。
李桃溪笑眯眯地比了個三。
“得三頓我選!我夠意思吧?全程護送,無微不至的照料!”
鄭明昊眼睛一翻,嘴角卻壓不住笑。
吐槽歸吐槽,李桃溪答應的事情向來都做得很細緻。鄭明昊沒多久就讓頭腦清醒過來,内心平靜地上了考場,一氣呵成寫完試題。
走出考場,陽光正好。隔着老遠,他就望見李桃溪那把彩色的蘋果傘。他第一時間向她奔去,一頭鑽到傘下,吓她一大跳。
李桃溪猛地一哆嗦,手裡的花差點掉到地上。
“你——”
李桃溪一跺腳,鄭明昊就知道她想罵人。但她歎口氣,還是揚起笑臉。
“恭喜你啊,鄭明昊,”李桃溪把一大捧燦爛的向日葵遞給他,“闖過這關,以後都不用害怕了。”
鄭明昊還沒反應過來。他盯着花,又看看李桃溪,臉皮發紅,不好意思地接下來。
“謝謝啊……”
鄭明昊要結巴了。
他們穿過人群往外走。不少家長也抱着花,甚至拉開紅色的橫幅,歡迎走出考場的自家學生。放在往常,鄭明昊肯定看都不看就走過去了,但今天他也是其中的一員。
媽媽也打了電話過來恭喜。鄭明昊覺得自己渾身發燙,在陽光裡變成了一團剛出爐的棉花糖,輕飄飄地依靠着公交站牌。
“媽說她廠裡的事情弄完了,等下帶我們出去吃。”
鄭明昊看着李桃溪也剛挂斷電話。
“我媽鋪子裡也差不多了,她說今天早點回來。咱們吃什麼?林阿姨發了三家讓我們選。”
鄭明昊自己還在用老年機,林惠淑把店家照片發到了李桃溪的手機上。
鄭明昊翻了一下,放大第二家的川菜。
“你之前是不是說過這家很有名?”
“這兩年很火,不過我還沒吃過,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剛好嘗嘗去。”
李桃溪也樂意,趕緊告訴林阿姨。
“公交車還沒來,”李桃溪四下張望,也沒看見三輪車,“一公裡外好像有共享電瓶車,我掃一輛帶你回去?”
“那個隻能坐一個人,”鄭明昊這會兒心情暢快,自我膨脹起來,“我這會兒不暈車,還是等公交吧。”
兩人又嘻嘻哈哈說了一陣,總算等到車來,一塊擠了上去。坐了三站,鄭明昊又不行了,整個人垂着頭臉色發白。
李桃溪瞅準後排窗邊有空位,趕緊扯着鄭明昊過去,讓他坐下吹風。
“堅持!馬上就到了!”
李桃溪正說着,又被擠了一下。她抓着扶手晃晃悠悠,看到有位置一屁股坐下去,結果發現前邊有個拉着買菜車的老太太剛上來,又彈射起身,繼續晃蕩。
人一多,車上就有味,潮濕發悶的汗臭蔓延開來。李桃溪屏氣凝神,往車門口躲。然而那股味道還在。
“鄭明昊還有兩站就要下了——”
李桃溪勉強扭頭喊了一聲,也不知道鄭明昊聽清楚沒,就不得不又轉回去。
李桃溪艱難挪動,但車輛又晃起來。她扶着把手,幹脆不動了。然而有什麼發熱的東西貼了上來。李桃溪一僵,往前躲,那東西似乎就不見了,好像真的隻是不經意的觸碰。
是我太敏感了嗎?
李桃溪不自覺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