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就在眼前。
劉青陽卻覺得身體過于笨重,本想瞄準空處大力扣殺,球卻從潮濕的手中滑過,才将過往,就被對面打了回來,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哨聲響起,對面的歡呼聲震天響,觀衆席也沸騰起來。劉青陽呆呆地望着掉落在地上的排球,還沒有反應過來。
“青陽!”
“青陽,你沒事吧?”
隊友們圍過來,緊張地看着她。
劉青陽的聲音反常地發虛。她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大家,今天沒打好。”
“勝敗都正常,青陽,你的手……”
“攔網的時候是不是撞得太狠了,很疼吧?”
劉青陽這才向自己的手看去。左手最近受傷頻繁,她上場前特意纏了不少膠帶。但此刻暖白的膠帶滲出血來。小拇指扭曲成了奇怪的弧度。
比賽的緊張感褪去,手指鑽心的疼痛感延遲在她腦海裡歇斯底裡地尖叫。
劉青陽疼得想要嚎啕大哭一場,就像小時候在俱樂部輸了比賽那樣,一頭撞進書房,不管不顧地哭得肝腸寸斷。然而直到打完石膏,她也一聲不吭,隻是渾身浸在汗中,累得虛脫。
“青陽你一個人可以嗎?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同伴們很擔心,幫她叫了車,将裝訓練服的球包扛進去。劉青陽強撐着讓大家放心,獨自坐進車裡。
車遠離球場,開上高速。劉青陽放松身體,陷進坐墊裡。小指的疼痛讓她不停調整坐姿,但始終沒辦法舒服。
今天的比賽也是如此。明明是她在排球隊的最後一場比賽,明明大家好不容易打到了省級決賽,明明一路咬牙撐到了賽點……但一切就這樣莫名結束了,讓她無從應對,如鲠在喉。
到了地方,司機急着接下一單,拎包放地上,就先開走了。劉青陽看了眼時間,不想再麻煩家政阿姨再跑一趟,便自己蹲下去單肩背起包,晃晃悠悠往家走。
才走過兩棟房子,包裡的手機就震動起來。劉青陽也是在懶得去拿,就任憑它響到最後。人才走到屋前,咬金就開始叫。
“咬金!”
劉青陽打開門的瞬間扔開包,拿完好的那隻手去摸狗。咬金搖了兩下尾巴,就察覺到不對勁,嗚嗚地看向她固定住的另一隻手。
“我回來了,沒關系的,很快就好了……”
劉青陽跪在地上,咬金把頭搭在她完好的肩膀上蹭。摸狗充能後,劉青陽慢吞吞換鞋進屋。明明隻是傷了一隻小指頭,她整雙手的動作都變得笨重起來。
那時候也是這樣嗎?
劉青陽忽然想起他離開前的最後一個冬天,他因為下台階不小心而扭傷了腳。一行人中不知是誰“啧”出了聲,像是在責怪他的白目。他也就再也沒顯露出受傷的姿态,套在黑壓壓的衣服裡,跪拜在墓碑前,一如既往扮演人們期望的長房長孫的模樣。
他那時候肯定也疼得百般不适應吧?
然而那雙冰涼的、适合彈琴而不适合打球的手,總是溫柔地牽着她,順手幫她擦去凍出來的鼻涕。她每一次輸了比賽闖進書房,也都會被這雙手承托起。她對此毫不懷疑。
可為什麼那個時候沒有注意到那雙手早已傷痕累累呢?
劉青陽挪到琴房,拉開防塵罩,露出一架三角鋼琴。阿姨放年假回家前還專門擦幹淨了防塵罩。
家裡給她的三歲禮物就是這架鋼琴。按照大家的期望,她應該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穿着公主裙到音樂大廳彈奏鋼琴。然而她并不喜歡,隻想到球場瘋玩,從小就叫陪着自己旁聽的他幫忙練琴。
他離開後,這琴就沒人彈過,自然也沒有人調音。琴鍵似乎在光塵裡泛黃,帶上了歲月的痕迹。
七年就已經這麼久了嗎?
那麼,人到底要怎樣才能忍耐七十年呢?
健康的手搭在琴鍵上,仍然是從小被規訓出來的弧度,卻隻能憑着肌肉記憶彈了幾個音,完全不成調了。
受傷的手也搭上來,維持着受傷後被包裹出的弧度。兩隻手勉強彈出一個和弦,像是在輕輕發問。
劉青陽又彈了一遍。這次更重了一些,和弦聲在她頭頂盤旋。一股壓抑的情緒頂在她胸口,讓她的手更用力,彈出一記強音,狠狠地砸在心口上。
她呼哧呼哧地喘氣,一把蓋上琴,雙手都垂了下來。餘響中混雜着震動聲,劉青陽這才想起去掏手機,來電上隻有一隻橘貓的emoji。
“喂,你好。”
劉青陽故意這麼問,腦子裡很快浮現對方錯愕的表情。她因而在心裡偷笑,又覺得自己這點莫名其妙的惡劣好笑。
“我,我是侯鈞山,”那頭的聲音果然有些發抖,但很快調整過來,“我就是想問,你……”
劉青陽不說話,好整以暇地等他編出一個理由。
“你今天要去河邊遛狗嗎?”
劉青陽無聲地笑起來,故意再拖延一下才回答。
“要啊!”
“啊?”對方下意識驚叫,但又很快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問,“還是之前的時間嗎?”
“嗯,老地方,我有事情想跟你說。”
劉青陽關上門,腳步不由頓住。她凝視着走廊盡頭上鎖的房間,收斂了笑容,帶着狗往樓下走。
出小區門走上幾步就是綠道,拐個彎,她帶着咬金沿着河邊走。對岸就是遮掩在綠樹中的紅頂小房子。
還沒到地方,劉青陽遠遠地就能看到一個低頭的身影,那截脖頸讓人一眼認出來。他習慣性低頭注視着什麼,視線單純得隻剩下好奇。沒過多久,那半框眼鏡就開始往下滑。右手下意識擺出“OK”的手勢,慢吞吞将眼鏡扶上來。
他的視線開始轉動,像是受什麼吸引一般。劉青陽伸出完好的那隻手,笑着跟他招手。侯鈞山抱起大王就大步向她跑來,跑得面皮發紅。
“你跑什麼呀?我要走過去找你的。”
侯鈞山勉強地笑,低頭看向她的手。劉青陽便順勢擡起綁起來的手臂,給他看。
“好着呢,不妨礙遛狗。”
侯鈞山緊張地擡起雙手,似乎是見不得她這樣的大動作。
劉青陽得意忘形,牽扯到了傷口,這才老實起來。兩人沿河散步。大王大搖大擺地走在最前面,咬金很狗腿地搖着尾巴跟在後面當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