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計白孝正給予龐霈的支持,不僅一件毛衣這麼簡單。
黃莺拉開自己的椅子,揮揮手讓他坐下,又轉身在屋裡随便找了個小方凳,坐到離他兩米遠的地方。
忽而想起什麼,黃莺回頭看了看辦公室的前門,果然關得死死的。
隻得認命站起來,再次走過去把門敞開,求一個正大光明。
男女大防不可廢,雖說她比龐霈大了十來歲,但人言可畏。
“可以開始了。”黃莺返回去重新坐好,翹起二郎腿。
不管龐霈對她什麼看法,自顧自一手撐下巴抵在桌面,一手平放腿上,閉上眼睛假寐。
連着一周早起晚睡實在太累了,她隻想盡可能休息休息。
龐霈躊躇幾秒,緩緩開口:“我有收過她錢,但隻有六百二,後來都還給她了。她說的那些錢我也沒要過,更沒聽也見過……”
少年的嗓音很清秀,像是還沒經曆過變聲期,似涓涓細流。
在他的口中,這段孽緣起源于端午。
遊戲裡,一個不知名的女生忽然主動加他好友,約他組隊升級。
那陣子白孝正去外地參加奧數競賽,他剛好缺人陪自己過組隊任務,沒多想就同意了。
倆人打了幾局,女生就要拜他為師,熱情送他不少裝備。
他推脫兩次沒推掉,就半推半收下了。
中秋之前,白孝正沒什麼比賽,人一直待在學校,周末放假喊他一起組隊打副本。
他正帶着女徒弟打怪升級,剛好隊伍還有一個空位,沒多想就把徒弟也拉進來了。
打了一會,白孝正嫌女生菜,直接一刀把她劈死,還不許任何人救。
少一個人,副本沒通關,白孝正摔了鼠标一直罵他,還說要是以後還帶垃圾來占位子,就再也不和他一塊兒玩了。
龐霈掂量一下,比起網上認識的徒弟還是兄弟更重要,便和女生講要解除師徒關系。
沒想到女生不同意,一直拼命懇求他别斷聯系。
他沒松口,女生堅持不懈,強硬送了他幾套裝備後,又給他表白,表白并沒有成功。
但女生并沒有就此放棄,在這之後又多次發消息表白,一點點向他透露個人隐私,照片,姓名,年齡,家庭住址,學校,班級,成績,愛好……
龐霈這才發現,女徒弟并非什麼遠在天邊的陌生人,而是樓上樓下的校友,甚至女生還在學校見過他。
但他仍舊沒有松口答應她。
直到中秋節當天,女生在一中八年級學生野群裡公開給他發了520的大紅包,高調示愛。
衆人起哄,龐霈這才半推半同意,兩人就這麼處上了對象。
他私心是不太願意的,是以到了學校,趕緊請熟人幫忙約女生私下見面,替他把買裝備的錢和告白大禮包全都還回去了。
“直接給的六百五現金,零頭都沒敢要她找。我和她真的不太熟,在學校都沒說過話,後來也沒有一塊兒玩過遊戲。她打的太菜了,帶她白孝正會生氣。”
龐霈像是從未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脖子掙得通紅。
聽完這些話,黃莺高懸的心仍沒有完全放下。
她并沒有放過龐霈叙述時,偶爾出現的眼神躲閃,真相有待繼續挖掘。
“我聽到的故事版本和你講的這個差太多,讓我有理由懷疑你說謊的地方有些多,你在騙我。”黃莺重新閉上微眯的雙眼,“沒有什麼真相是我聽不下去的,實話實說,别嘗試騙我,龐霈。”
龐霈抿嘴。
黃莺遲遲沒等到他開口,心想這孩子想了一夜,看來還沒想透徹。
或者是還妄想藏着一點别人不知道的小秘密,而他費盡心思要藏的這個秘密,恐怕比早戀還炸雷。
晨讀時間并不多,在加上早飯時間也就四十來分鐘,黃莺沒空一直耗着他,得速戰速決才是。
十三四歲的孩子再聰明,也是小嫩瓜,一詐就碎。
她挺直腰脊,換了條腿翹,從筆筒裡摸出一支筆來,在草稿紙上随手寫寫畫畫,畫出一堆生靈活現的稻草人,其中一個很像坐她對面的龐霈。
“你至少有三處撒謊。”
聽她這麼說,龐霈嘴唇微動,不敢置喙。
“你早戀是事實,又因為貪圖小恩小惠遲遲不分手。後面甯願還錢也要分手,恐怕和白孝正嫌她遊戲打得爛沒什麼關系。你說你們線下沒見過,更沒說過話,這是你撒的最大的謊!”
“我,我……”
“怎麼,你想說我猜錯了?”
“沒有。”龐霈偏頭。
黃莺知他并沒有真的認識到自己錯在哪兒,假裝頗為遺憾道:“我讓你冷靜一晚上是要你想清楚,想明白。沒料到你琢磨出一套自以為完美無瑕的謊話來搪塞我,你是把我當傻子騙,還是覺得自己足夠聰明?”
“我真沒說謊。”
“那你再聽聽徐夢晴的版本,看看我有沒有冤枉你?”
黃莺雙手環胸,腳尖時不時輕點地面,姿态閑适,聲線幽幽道:
“古有癡情郎,今遇負心漢。她本佳人配英雄,豈知英雄為财來。薄情郎遇上不知人世險惡的富家女,哄着她死心塌地,然後又像個吸血蟲一樣榨幹她的血。但凡女生表現的略微遲疑,就以分手為要挾,女生為愛散财,你卻一直嫌棄她給的少,天天催着她要錢。”
龐霈低頭一言不發。
“你講她硬要塞錢給你,可她恨你瘋狂索取。你倆必然有人說謊,甚至,沒一個人講過實話。”
黃莺用筆尖輕輕戳着紙面,臉色平靜,不緊不慢地講着,每句話後都留有十幾秒的空白時間,這是非常老道的溝通技巧。
“你是我學生,我真的給盡了你臉面。事發到現在我誰也沒找,隻等着你親自和我講明白。”
“可你怎麼對我的,苦思冥想一夜又一清早,就編了這麼個漏洞百出損人利己的謊話來哄我?”
“聽完我甚至開始好奇,你們平時究竟怎麼看待老師的,該不會真的把一群成年人當傻子看?”
“覺得自己那點小把戲很上台面?”
“清醒點!”
“你若不想說實話,班裡人那麼多有的是人想講給我聽。”
“鑒于咱們之間這一年半的師生情,我願意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隻要你說清真相,老師仍然願意幫你去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