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短短幾分鐘内湊出三個相親對象,并且錯峰排在一天,平均每個間隔半小時左右,是一杯咖啡最長的品嘗時間。
這個組織能力非同小可。
黃莺再次感歎,不愧是她親媽,陳清陳女士真乃說媒界的一大神人。
王有唯是個富二代,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各個人中龍鳳,除了他。
興許是生他時父母心态放得過于平,以至于王有唯同志的雙商表現也過于平,從小到大,無論學習還是工作都一潭死水,毫無波瀾,穩穩按在及格線,從未出過半分差錯。
大概他人生最出格的事,就是未婚先孕整出了個閨女,别問,問就是真愛。
至于為什麼孩子媽跑了,為什麼他要帶着閨女來相親,大概隻有天知道,總之黃莺不知道,起碼眼下她不知道。
王有唯是個實在人,先自報家門,報完自己的,不等黃莺多講,又開始如數家珍地羅列黃莺的各項條件。
甚至在最後,準确無誤地報出了黃莺十一月份的工資。
“是八千九百八十二沒錯吧?”王有唯再次确認道。
他認真的神情,完全看不出侵犯他人隐私的愧疚感。
黃莺被他的冒犯震驚到不能再震驚,手動合上嘴巴,又壓不下好奇心,幹脆誠摯地向他請教:
“理論上沒有一點誤差,不過,我想請問您是怎麼知道的?”畢竟就連她自己都沒有見過所謂的工資單。
王有唯撓撓頭,摸了摸女兒的小臉,笑着說:“我高中同學是一中的會計,都是她和我說的,應該沒錯吧。”
“您人脈真廣。”
“嘿嘿,也就還行吧。”
王有唯話說得非常謙虛,和他張狂乖戾的長相完全不符,真是應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話都被他說盡了,黃莺也不知道還能補充什麼,隻能尬笑着等對方主動退場,畢竟就算未婚多個崽,以王有唯的經濟條件也不缺結婚對象。
甚至平心而論,王有唯可以說是黃莺近年來相到的說話最不油膩,做人做事最樸實無華的那個了。
對真正的“禮貌人”,還是要以禮相待。
王有唯估計也是沒話找話,開始了冗長的一段自我剖析,從自己備受期待的出生講到意外喜得長女,甚至連小學畢業時獲得的最佳愛心标兵的嘉獎都沒有漏下,就差把錢多人傻貼在腦門上。
黃莺聽完一席話,勝聽一席話。
不知道該如何用語言去評價這個三十歲的天真男人,隻能替他高興,不僅有個能賺錢的爹,還有一群能幹事的兄弟姐妹,甚至在不用賺錢養老婆的情況下,就能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年紀輕輕,三代同堂,當真是天大的福氣。
就這條件,還找什麼結婚對象,如此完美的家庭結構還容得下外人?
王有唯擦了擦腦門并不存在的虛汗,繼續誠心誠意道:“你工作環境比我好一些,我給家裡公司當保安,每個月一萬五,好就好在也交五險一金。我知道你每個月都要花不少錢吃藥,這點錢可能不夠用,但你放心,我爸媽,大姐,還有二哥也會經常給我發零花錢,歡歡的生活費一直都是爸媽補貼的,也不花我什麼工資,四弟五妹賺得更是花不完,不僅不要我幫忙反而常常幫我照顧歡歡,你放心。”
兄弟姐妹這麼多卻不争家産,還能分工明确,互幫互助,真是少見。
黃莺:“你自己的錢自己用,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啊?”王有唯詫異,“我媽說了,等我們結了婚,我的錢都要交給你管。你書讀得多,能管家也能教得好孩子,不像我,高中都沒畢業,以後我什麼都要聽你的。”
說完他還有點羞澀,不好意思直視黃莺。
黃莺瞬間明白,為什麼王有唯看起來這麼粗犷一大青年卻至今單着,為什麼前女友明明孩子都有了卻生完就跑路。
感情是個聽媽媽話的好孩子。
“我覺得這中間大概有什麼誤會,我們隻是剛見面,應該還沒有直接跳到掌管家政大權這一步吧?再者,我目前還沒有結婚這個念頭,大概,嗯,可能,也許要叫您失望了。”
作為一個在職語文老師,她頭一回感到措辭如此困難。
“為什麼呀,你是覺得配不上我嗎?”
黃莺嘴角一抽:“呃……你說得很對。”
王有唯天真地揮揮蒲扇般的大手,表示他一家人都不在意這點小事:“沒關系的,來之前我媽說了,隻要歡歡喜歡你,一切都好說。”
“我不覺得她喜歡我。”
“怎麼會,隻要你一抱,她就不哭不鬧。”王有唯争論道,“我抱,她就哭,怎麼哄都沒用。”
“這是巧合。”
“不是巧合,絕對不是。你不懂!我懂!!歡歡就是喜歡你!!!”
大概是為了證實親爹的話,黃莺懷裡的小嬰兒咧開嘴,對她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黃莺兩眼一黑,覺得必須收回之前内心對王有唯的評價。
他不好找對象是對的,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不油膩,但他聽媽媽的話啊,而且他懂一切你不懂的事,這條件,真是再優越不過了。
嫁過去,你可以即刻無痛當媽,兒女雙全。
正當黃莺束手無策時,從天而降一個穿英倫冬季校服的小男孩救了她。
男孩對着王有唯閨女伸出友誼的小手,獻出手心那塊彩色的小兔糖,如此純真的友誼并沒有打動咱們這位懵懂少女的心,反而吓得她哇哇大哭。
黃莺怎麼哄都沒用。
最後還是王有唯抱過閨女哄明白了,不僅不哭,還能咧開張了兩顆門牙的嘴巴對着男孩咯咯笑。
黃莺别的不擅長,就擅長抓準機會,趕緊辯白:“孩子天性純善,隻要爸爸陪着,見誰都喜歡。”
王有唯不甚贊同地瞄了她一眼,口氣幽幽然:“你不用解釋了,我懂,你就是不相信歡歡是真的喜歡你。後媽不好當,我理解你。”
“後媽”二字猶如天打雷劈,化作一道道天雷砸向黃莺的天靈蓋,她從沒覺得成年人之間的溝通也這麼困難,比大能渡劫還難。
小男孩擠眉弄眼,逗了王有唯閨女小半天,視線忽然對上黃莺,眨巴着雙眼,天真無邪道:“姐姐,你,還有小妹妹,為什麼都和這位叔叔長得不太像啊?”
一句話直接給年方二十四的黃莺降了個輩分,渾然無視王有唯那句“後媽”。
氣氛有些凝固。
王有唯不大高興地擠着個笑臉,打算更正男孩的稱呼,卻被黃莺搶了先。
“妹妹還小,女大十八變,以後會和爸爸越來越像的。”黃莺尋思年紀小就是好,遇到聽不懂或不想聽的詞就可以隻當聽不到。
她這麼一說,王有唯隻能閉嘴裝啞巴。
男孩問:“什麼是女大十八變?”
“女大十八變,就是指小妹妹在變成大姐姐之前會發生很多變化。你見過桃花開花嗎?”
“嗯。”他用力點點頭。
“一朵桃花,先有花苞,慢慢長成花蕾,等最好的時機到來,才會綻放成美麗的花朵,女孩也是這樣。”
男孩開悟:“哦,原來是這樣。女大十八變,為什麼姐姐卻和叔叔一點都不像呢?”
王有唯失去耐心,虛假的笑容快堅持不住了。
黃莺瞥了瞥他發黑的臉,沒敢置喙,隻能秉承職業素養繼續給男孩解釋:“妹妹是叔叔的女兒,所以會越來越像,我和他們兩個人沒有任何關系,長得不像才是正常的。”
小男孩刨根問底:“沒有關系,可你剛剛不是叫他爸爸嗎?”
黃莺:“呃……那是屬于特殊語境下的特定稱謂,并不是說他是我爸爸。”說完感覺有點拗口,她趕緊補充,“他不是我爸爸。”
“哦,好的吧,不太懂。”但他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那你的爸爸呢?”
對着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人類生死這個問題不太容易解釋明白,黃莺琢磨了一下,決定直白點:“死了,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
男孩瞳孔微微放大,歪頭,幹淨的雙眼逐漸蒙上一層水霧,他忽然輕輕捧起黃莺的右手,在手背上輕輕吻了一下,并沒有真正地觸碰到她的肌膚:“比我還要小嗎?”
這個吻像雲一樣輕,古老且優雅,既傳達了他對黃莺的尊重,又飽含“同為天涯淪落人”的安慰。
暖透黃莺的心,她摸摸他懂事的小腦瓜,微笑回答:“是的。”
“比妹妹還要小嗎?”
“那倒沒有,要大很多。”
他像一個熱愛發問的小機器人:“大很多,那是多少呢?”
“大概……五歲左右。”
“五歲啊。”他輕聲呢喃,又問,“那你會想你的爸爸嗎?”
這個問題有點觸碰隐私,比起好奇八卦式的探究,更像一種朋友間哲學式的心靈叩問。
黃莺想了想,選擇如實回答這個真誠的朋友:“不,但我會偶爾想起他,隻是偶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