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黑帳者不多,除了程欣江騁這種随行官員,其他人等都不被允許進入黑帳,不過招待非常周到。
霓裳羽衣這種侍女和三十多名陪媵從妾被安排在近帳,蘇赫部的少女頭戴花環,笑着拉她們入帳,分享甜蜜的奶糕和羊油渣。每個人的餐盤裡都放了一塊烤得金黃滴油的羊肉,淡白微黃的乳清是非常好的解膩飲品,不多時還有侍從抱進來一筐蒸面餅。
蕭玲珑已經兩天沒吃好,也沒睡踏實,大盤的奶糕和油渣羊肉對她來說是再粗劣不過的吃食,别說這些,就是黑帳裡的炙肉她也看不上,倘若這時是她坐在蘇赫阿那身側,她大約是一點東西都不肯吃的。
霓裳羽衣到底伺候了蕭玲珑數年,見她臉色不好,本能就想要過去服侍,冷不防龐六娘忽然開口,“不是說蘇赫可汗快五十了嗎?剛才看着可真不像,和咱們公主很般配呢。”
她的咬字很特殊,在“咱們公主”四個字上語氣放重,嘴角勾起冷笑,霓裳和羽衣都僵住了,一時不知是過去還是做什麼。
蕭玲珑看了龐六娘一眼,嗤笑一聲,“蘇赫部的求親國書上寫着,四十有五了,沒準過幾年就……”
話沒說完,一個蘇赫部的少女抓起桌上的鐵奶壺掀開蓋口,熱騰騰的一杯乳清潑在蕭玲珑臉上,用不标準的魏語罵道:“俺們聽得懂!你再胡咧咧,俺吆喝人進來嘞!”
蕭玲珑氣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所熟知的隻是貴女間的口舌争鬥,龐六娘再刁鑽,至多是嘴上尖刻,何曾見過這樣的直白侮辱,她以往氣得最狠的時候也就是給侍女一巴掌,甚至沒見過躲閃。
蘇赫部的少女反而狠狠瞪她一眼,兇惡道:“看啥!俺哥是可汗親衛,信不信俺立馬出去吆喝人?”
蕭玲珑一邊擦臉,一邊氣得臉色發白,到底不敢鬧大,她隻盼着快些離開這粗野蠻荒之地。
龐六娘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反倒上前去拉住蘇赫部少女的手,笑盈盈說:“好了好了,好妹妹,你的脾氣可真爽利,叫人喜歡!我聽你說的好像是齊魯方言,你們這地方,還有人專門教你們這個?”
“啥是齊魯?啥是方言?”少女順手把鐵壺放在桌案上,跟着龐六娘去她那裡坐,口中還嚷嚷道:“俺就是看不慣有人說俺們大汗,天底下恁是撈不着第二個比他再強的人了!”
龐十一娘輕聲細語:“你說的話,就叫齊魯方言,我聽過那邊的商人說話。”
少女愣了一下,“俺跟你們不是說一樣的話嗎?王先生說這就是魏人的話,俺學得最拔尖兒!俺最精嘞!”
龐六娘撲哧撲哧直笑,算是明白了那個铎王子口音哪來的,原來是這雪域部落裡還有魏人的先生,也是精怪,不教官話,卻教起方言來。
韓小六這些士卒們沒有被卸去兵器,所以也不能靠近黑帳,他們被安排在距離黑帳有一段距離的白羊毛氈帳裡。白帳明顯新建不久,裡面隻鋪了羊皮毯,安置了些桌案,大盤大盤的蒸羊和烤肉管飽。酒水是均分的,一人一壺,是滋味很好的馬奶酒。
老張叔很珍惜地小口小口抿着酒,韓小六一直挺巴結這老兵的。老張叔的名字已經沒人知道,比他老的兵基本都做下級武官了,平時叫他聲老張,其餘有叫老張頭的,有叫老頭兒的,韓小六卻一直叔啊叔的叫着,就為了從老兵這兒掏一些真本事來。
韓小六把自己那壺馬奶酒遞過去,讨好賣乖地道:“老張叔,我不喝酒的,你替我喝了吧,叔你知道的,小六頭一回來這雪域,他們怎麼……”
“怎麼和大魏傳聞的不一樣?”老張叔不客氣地接過韓小六的酒壺,也有些感慨,“當兵吃饷,很少有動腦子的了,看你誠心,我給你講講?”
韓小六端着一大盤肥滋滋的蒸羊排坐過來聽,一邊聽一邊啃羊排。
老張叔回憶起自己從軍這些年,喝了口馬奶酒,起了個頭,“雪域的部落不是像咱們分州設郡,幾畝田一口子一輩子就待在那兒了,放牧的是散着過,逢個節慶才聚在一起。經常和咱們打的克烈部,那也不是鐵闆一塊,他是荒年了,克烈部拔都可汗起頭,幾個部落響應,拉了青壯一起來,跟土匪路霸沒什麼區别,劫一票就走。其實真打起來不如咱們,哪次不是給他們打退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