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普羅大衆”的“普羅”,正如你我一樣,普通家庭、普通背景、普通的人生軌迹,在他認為自己終将平庸地度過此生時,他的生活中卻發生了兩件怪事。
第一件怪事是他毫無預兆地獲得了一個男朋友,這在21世紀倒也不那麼奇怪,起碼不算是一種精神病,無需服藥調理。
幾乎與此同時,他獲得了一個奇怪的兼職工作——每天在午休時間,給一位中年男性朗讀半小時紙質書籍。
雖然這裡稱他為中年男性,但普羅其實也搞不清那位男士到底多大年齡、什麼來頭、為什麼要讓他做這件事。
對方給的價格很高,一次兼職的價格相當于教4個長得巨高的初中生學化學,這對于普羅這樣一個還沒畢業的大學生來說無疑是一筆巨資。
兼職地點是在本校圖書館的一間辦公室裡,省去了他舟車勞頓的時間和開銷。
即便是考慮到上述兩個優渥的條件,也難以讓人忽視這份兼職奇怪的工作内容,普羅到現在都還記得他第一次進入那間辦公室的情景。
第一年-夏
那是夏天的一個悶熱中午,他吃完午飯短促休息一會兒就出發了,做完這個兼職他還要趕下午的第一節課。
他背着一本沉重的《藥劑學》,頂着熾烈的日光,穿過一大片松樹林,來到圖書館前的廣場。
現在不是噴泉該噴水的時間,他有些畏懼地看了一眼仿佛在滋滋作響的瓷磚地面,猛吸了一口氣,沖出松樹蔭,飛快地跑過廣場,爬上高高的階梯,一頭紮進圖書館的大門。
室内的空調正強勁地工作着,像投入了一個涼爽的懷抱。他刷了卡,一邊平複呼吸,一邊按照地址尋找那間辦公室,乘電梯來到了最高層,心裡很是疑惑。他常常在這一層背書,怎麼不記得這裡有一間辦公室?
當他來到那扇深棕色的大木門前時,覺得可能是自己記錯了。
他仰頭看了看門的高度,往後倒退了一步,擡手捋了捋跑亂的頭發,舉起胳膊聞了聞腋窩,再次檢查了一下手機是否靜音,莫名緊張地深吸了一口氣,在他的關節即将叩到門闆時,那扇門忽然自己打開了。
他下意識又後退了一步,一個寬大的身影出現在門的那邊,對方的剪影完全籠罩在了他的身上。
他多少有點懵住了,猛不丁就這樣面對着面,他窘迫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對方從容地給了他一個溫和的笑容,“請進——”
普羅擠出了一個局促的假笑,“您……您好。”
那個男人把扇厚重的門在他身後緊緊地關了起來,瞬間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普羅眨了眨眼睛,震驚地發現這裡安靜得出奇,沒有夏季限定的蟬鳴聲,沒有海鷗的叫聲,也沒有樹葉的沙沙聲,要不是因為鋪了地毯,他肯定都不敢把腳踩在地闆上,如果走得地闆嘎吱嘎吱響,或者他的鞋底叽叽得叫,他肯定會尴尬到死。
他小範圍地環視着整間辦公室,這裡的一切都很高大——對着大木門的是一大扇落地窗,窗前有兩把單人沙發相對站着,沙發後面有一盞大落地燈。牆面被大書架覆蓋住,書架前有一個木質的大人字梯以供取下高處的書籍。在這間極大辦公室的另一頭是一張大書桌,桌上壘着一摞大書。
他承認自己被震住了,畢竟這裡看上去既威嚴又莊重。
“請坐。”那個男人接過普羅的背包,把它端正地放在門後的一張高幾上。
“謝謝……”普羅不自在極了。
他小心地坐進窗前的單人沙發裡,這才發現手邊的圓桌上已經擺着兩杯茶了。但這裡的氛圍實在是太過詭異,他不敢貿然喝下任何液體。他擡頭注視着那個男人在自己對面坐下,看清了這位奇怪雇主的長相——
他整張臉非常幹淨,沒有任何皺紋、痘印、傷疤,也沒有蓄胡須,鬓角修理的整整齊齊,五官帶有一絲不屬于東亞人的立體感。他的頭發有着漂亮的自然卷,這頭濃密的黑發無疑使他顯得更加年輕,讓别人很難估計他的年齡。他長着老派的寬闊肩膀,上個世紀的女士和韓國的讀者會為之傾倒的那種。他看上去像個不愛出門的知識分子,多年的閱讀與沉思賦予了他莊重而平和的氣質。
最令普羅震驚的是,在這樣一個炎熱的夏天,他竟然穿一整套西裝!他難道能從早到晚都不出門嗎?
普羅的眼珠子從他的衣服上滾了一圈,這絕對是那種普羅聽都沒聽過的好面料,既柔軟又散發着淡淡的光澤,但在上衣的肘部有幾條褶皺,可能他剛剛在久坐中站起身來。
普羅覺得自己高低得說點兒什麼,别顯得像個傻子,“請問該怎麼稱呼您?”
“哦,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紹,我姓徒。”他從名片夾中撚出一張厚厚的卡片遞給普羅。
普羅傾身接了過來,并注意不要碰到他的膝蓋。
這個姓氏并不常見,普羅低頭看了一眼是哪一個字,立刻注意到這張名片非常吊詭,雖然這叫做“名片”,但它也不應該隻印名字。
他在心裡默念着那三個字——“徒書貫”,不得不承認,這個姓氏給整個名字平添了一種悲涼和落空的悲劇意味。
他短促地吸了口氣,引起下文:“幸會,徒老師,請問我今天的工作内容是什麼?”
徒書貫曲起胳膊,一塊老派、纖薄的正裝表随着動作流暢地從袖口滑出,他瞥了一眼,“哦,你來得很早,我們可以早一些結束,不耽誤你趕第一節課。”
“謝謝。”普羅心中愈發警惕,徒書貫怎麼知道他第一節有課?
“請你去書架上找一本書,然後讀給我聽。”徒書貫緩慢而清晰地給出指示。
“就這樣?”普羅更加疑惑了。
“是的,希望這對于你來說不是一個困難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