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說，普羅對他男朋友與好朋友的見面感到很是焦慮，擔心自己一碗水端不平倒在其次，更擔心他們互相看不順眼之後勸自己抛棄對方。

不過賈君那邊他倒不怎麼擔心，他們倆已經認識接近二十年了，賈君是個愛好成人之美的人，不會對施嚴試太過苛刻。他的男朋友施嚴試那邊他卻拿不準，扪心自問，他并不怎麼了解施嚴試。

施嚴試和徒書貫在某些方面很相像，他們都有一種獨特的氣質，好像被一層神秘的氛圍籠罩着。普羅天生就容易被這樣的人吸引，真是個悖論，他既謹慎小心，又愛好未解之謎，不過他擰巴之處不僅于此。

所以，普羅既不清楚施嚴試的過去，也未談及過他的未來，隻知道他在許多氣候适宜的地區做過博後，但一直都沒有申請過什麼教職，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科研腦袋，每天都待在實驗室裡。

感謝藥物化學實驗課讓他倆碰面，當時普羅的藥化老師去待産，施嚴試不得不來照看這群膽子大、技術差的同學們，還要為一個敏感的試劑做一大堆文件工作去備案，普羅幫他做了很多小雜活。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鐘，普羅從圖書館出發，穿過書架時看到了一本封面很古怪的書，忍不住把它借回去看看。

他夾着那本叫《身在人間》的小說走向廣場的噴泉，遠遠就瞧見施嚴試已經在那裡站着了，他正用前腳掌點着地上的一小塊水漬。

普羅趕緊又發了一條消息給賈君，催了他第三次，擡頭沖施嚴試揮揮手，“你來了多久了？”

“五分鐘十五秒。”

果然，這個家夥總是提前十分鐘準時到達。

普羅擡頭看看灰暗的天空，“待會兒會不會下雨？”

“我帶了兩把傘，如果下了雨，可以先讓你的朋友撐一把，你我共撐一把。把我順路放在實驗樓，給我留一把晚上回去，你們倆再共撐一把回宿舍。”

“嗯，非常切實可行的行動項。”

施嚴試很喜歡這個誇贊，他表現得很高興。

又過了五分鐘，賈君氣喘籲籲地從宿舍方向跑來，看見他倆，又看了眼時間，“太好了太好了，趕上了趕上了！肯定是因為太陽風暴釋放的電磁輻射、高能帶電粒子流和等離子體雲，影響了北半球的洋流與大氣活動，導緻了手機等移動設備的充電速度降低，進一步減緩了納米比亞的現代化進程，使得生活在中國的我差點兒沒起來！”

施嚴試瞪大了眼睛看着普羅，“他在說些什麼？”

“他差點兒睡過頭，”普羅笑着總結道，一邊一個挽着兩人的胳膊朝校門走去，“他就是這麼诙諧。”

施嚴試沒有理解，但也沒打算笑一下了事，直言不諱地說：“我完全沒理解。”

賈君隔着普羅，歪着頭好奇地看着施嚴試，感歎道：“哇！你看起來像褪色了一樣！”

施嚴試的表情又茫然了一下，“啊？”

普羅立刻明白了賈君的意思，忍不住笑了，不得不承認，賈君的形容着實生動形象、一語中的。施嚴試的皮膚确實蒼白得有些病态，這是因為他極端的嚴于律己，每天七點鐘就已經出發去實驗室，這時候即便有陽光也還不夠強烈，晚上不知道幾點才離開實驗室，天早就黑了，不知道他經曆了多久這樣不見天日的生活，浪費了所有風和日麗的天氣。

賈君上下審視着施嚴試的外貌，他個子不矮，但是很消瘦，看起來很幹淨，眉宇間有種天真的堅毅，像那種說要做什麼就要做什麼，很難被别人左右的人。雖然他從未提及過自己的原生家庭，但賈君猜想在他沒離開家的時候肯定被保護得很好。

施嚴試讓他看得很不自在，但他沒有選擇尴尬地把視線轉開，而是毫不畏懼地直直回盯着賈君，一副不把他的靈魂看穿就誓不罷休的樣子。

賈君本來就是一個很難起敵意的人，壓根兒就沒打算跟施嚴試搞什麼互瞪挑戰，自己看夠了就自然地把注意力移開了，指着右手邊的人工湖裡，“那到底是天鵝還是大鵝啊？它們整天都不吱聲。”

施嚴試沒想到賈君把他的進攻完全不當一回事兒，像一個滑溜溜的玻璃球一樣滾走了，并且臉上還是樂呵呵的，他不悅地回答：“這是天鵝，你可以通過它們喙和爪的顔色來判斷。”

“哇哦，你還學過動物分類學？”

施嚴試不确定這是由衷贊美還是陰陽怪氣，“隻是以前感興趣過一小陣子。”

賈君好像抓住了什麼重點，“你常常對某些事物……額或者是人臨時起興嗎？”

施嚴試立刻意識到這不是一個能随便回答的問題，仔細思考了一下，反問道：“首先要看你怎麼界定‘臨時’所代指的時間，這個臨時是指幾天、幾個月、幾年、十幾年、幾十年、還是幾百年？”

賈君如同想都沒想，“幾天和幾個月。”

“那不會，我都是做長期項目。”

賈君咯咯笑着拍拍普羅的肩膀，對施嚴試說：“你不要多想，我隻是擔心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他剛剛開心就立刻傷心，雖然說傷心總是難免的，但開心的時間最好盡可能長。”

普羅對兩個人都很熟悉，夾在兩人之間難受地經曆這番波濤暗流，賈君雖然看上去莫名其妙的，但他的每一個應對都恰如其分，普羅喜歡和聰明人交朋友，賈君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賈君不可能是個弱智。雖然說施嚴試更咄咄逼人一些，與賈君交鋒還是顯得力不從心，他腦子裡的确充滿了知識，對待死東西的時候适應良好，對上活的人時就好像無法自如應用。

由于賈君的诙諧和普羅的斡旋，這頓飯吃得還算愉快，點的菜大部分都合施嚴試的口味，他每樣都試了試。

在晚飯接近尾聲時，賈君忽然吸了吸鼻子，“下雨的味道。”

施嚴試更正道：“是臭氧（ozone）、潮土油（petrichor）和土腥素（Geosmin）的混合氣味。”

賈君被逗笑了，哈哈笑着道：“你可真是個活圖書館！”

施嚴試好像被冒犯到了，“不，我不是圖書館，我跟圖書館毫無關系！”

“嗯？”賈君奇怪地看着普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觸發了什麼限定詞。

普羅也一頭霧水，搖了搖頭。

賈君說：“你可真奇怪，但是我依然向你道歉。”

施嚴試僵硬地搖了搖頭，“不，這跟你沒關系。”

普羅稍稍站起身望了望窗外，果然下起了雨，“我們得快點兒走了，待會兒别下大了。”

“對對對！”賈君抓起擦手巾随便抹了一把嘴，“哎呀！我沒帶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