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沒看清徒書貫是從哪裡出來的,反正很快就來到了他的身邊。
“我看看。”
普羅擡頭,望向徒書貫的雙眼,像深灰色的天空,啊,今天頭真的很暈。
“哦,我看到了,閉上眼睛。”
普羅順從地阖上眼睑,由于缺少睡眠,他所有感官都很模糊,依稀聽見徒書貫穩定的呼吸,以及眼皮上輕柔的觸碰,徒書貫的袖子滑過他的臉頰,他擡手捏住了徒書貫的袖筒,面料像嬰兒的皮膚那樣光滑而柔軟。
徒書貫按着他的肩膀,小心地撚起他雙眼皮裡夾着的一根睫毛,“好了。”
“唔……謝謝。“普羅忍不住揉起了眼睛。
“不要揉眼睛,還是不舒服嗎?
普羅的思維這會兒完全是随機的,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個抽象的問題:“你知道眼球聞起來是什麼味道嗎?
“嗯?”徒書貫擔憂地盯着他的臉。
“金屬的味道。”
徒書貫沒明白他的意思。
普羅把左手食指舉給他聞,“現在這個指關節是空白組——沒有味道。
他從眼角到眼尾都狠狠地揉了一遍,直到徒書貫皺起了眉頭,才又舉到他的面前。
徒書貫深嗅了一口,确實聞到了一股金屬的味道。
“如果你不揉眼睛,永遠都不會知道。”普羅打了個哈欠。
徒書貫握住他的手腕,讓他的指關節離開他的眼睛,“你怎麼這麼憔悴了?”
普羅苦笑了一下,“說來話長。”
“你的導師剝削你了?”
普羅用力開動了一下大腦,他的理智竭力地動了動,“不,不不不,嚴格來講,他對我非常非常好,别人都快羨慕死我了!”
徒書貫覺得他好像精神失常了。
普羅沒有精力思考該怎麼跟他闡述,雙手無意義地在空中比劃了一下。
徒書貫放棄了這段對話,問:“你現在要去做什麼?
這個問題很簡單,普羅簡單答道:“等校車。”
“别等了,我載你回去吧。”
“呀……老麻煩你,真不好意思。
徒書貫看他精神恍惚的樣子,以他現在的狀态,怕是又會坐錯校車,“在這裡等我。
普羅放棄動腦,聽随他的安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了。
一輛暗黑色的車又從圖書館後面繞過來,車門自己打開,普羅坐了進去,從後視鏡裡瞥到車座上有很多轉運的書籍,他還瘋瘋癫癫地嘿嘿樂了一下,“我是大書——”
“睡一會兒吧。”徒書貫建議道。
“好……”普羅幾乎是立刻昏睡過去。
徒書貫看着普羅的頭無力地垂在一側,兀自陷入了沉思。
過了許久,他擡起手,揉了揉眼睛,細嗅了一下指關節。
普羅睡得并不好,他閉上眼睛,眼前都是旋轉或振蕩的儀器。他迷迷糊糊醒了很多次,朦朦胧胧看見左邊是一長排金色的光球,而右邊是紅色的光球,一直綿延到天上,比白天的太陽還要晃眼。他想使勁睜開眼睛,但無論怎樣掙紮都沒辦法醒來。
忽然一個急刹,普羅猛地驚醒,急促地吸了一口氣。
“這人怎麼開車呢!”徒書貫憤憤地拍了一下方向盤,“你沒事吧?”
普羅茫然地搖搖頭,逐漸回憶起睡着之前的經過,他完全清醒過來,往前看去,晚高峰的車流堵到看不見盡頭。同側的是紅色的尾燈,對側的是金色的大燈,哦,原來是這樣。
車子緩緩起步,經過一個十字路口,車窗上的雨點反射出紅燈的顔色——像小鼠噴濺的血液。
“嘶——”普羅下意識擡手擋在眼前。
“怎麼了?“徒書貫被他吓了一跳,往右面的後視鏡看去。
普羅意識到那隻是雨點,放下了胳膊,揉搓着整個臉頰,“不,不,沒事,我可能是有點兒神經衰弱。”
“我不該給你提建議,但我衷心希望這周末你無論如何都要休息一天。”
“我也這麼希望。”
徒書貫好像很自責,“我以前從來不知道搞科研原來工作強度這麼大,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把一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搞垮。”
“也不是所有人都這麼拼命啦,隻是我的小老闆比較忘我。”
徒書貫好像更憂慮了,“他也這樣嚴于律己嗎?”
“他對自己更加嚴厲。”
徒書貫痛苦地閉了一下眼睛,從鼻子裡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怎麼了?”
“我剛剛獨立的小兒子也是做這一行的,我很擔心他。”
“啊……”普羅意識到自己給他帶來了多大的焦慮,趕緊找補道,“其他課題組不是這樣的,也有那種氛圍比較輕松的。”
徒書貫懷疑地看着他的眼睛。
普羅把視線撇開了,幸好,他的手機适時地響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喂?”
施嚴試問他是不是睡着了,一直沒有回複消息。
“是。”
施嚴試提醒他現在要馬上去趕校車,不然就會錯過。
“額——所以你打電話過來是防止我因為睡着而錯過校車?”
施嚴試默認了。
“啊,謝謝,其實我……”普羅看了一眼徒書貫。
徒書貫不知怎麼的也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