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單打獨鬥的時候從來沒有交朋友的欲望，他認為，如果兩個人性格相反，那一定相處不來；如果性格類似，兩個同類項就沒有交朋友的必要。他現在發現相處這件事很不講道理，他跟郝奇每天都在吵吵嚷嚷、小打出手，但就是可以奇迹般其樂融融地相處；他跟靠譜精簡直擁有一模一樣的行事作風，但有他這樣一個默契的同盟感覺真不賴。

普羅打開紙飛機，施嚴試根據落款時間推測出來它們的起飛順序，有三個内容跟先前的一樣，而最後一個飛機上寫着——“今日0:00，結界線後退30米，我盡力了。”

看靠譜精的署名時間，這應該是在調職之前的最後一搏，他已經仁至義盡了。

鄭派等人聽聞喜出望外，有了這半條江，他們就不再擔心沒水喝了，如果糧食不夠還能撈點魚蝦。

到此為止，他們既有土地，也有河流，屬于中國人的踏實感有了。

後勤保障組的學生們立刻停止了挖池塘，趕緊改裝真空幹燥箱和凍幹機上拆下來的泵，手搓了許多個小水泵，噔噔噔噔的就近從江裡抽水澆地。

如果一切就這樣欣欣向榮地發展下去，這個故事就會迎來一個天真快樂的田園牧歌式結局。但現實不會是這樣的，可能是因為土壤硬化太久了種子難以紮根，或者是肥力太小，也可能是種子質量不好，亦或者水澆的不夠，還可能因為大家種植經驗不夠……過日子不是做實驗，影響因素數不勝數，沒有幾個人能得出實驗結論。

總之，他們的糧食種植大失敗，畝産量極低，“吃不上飯”又一次成為最棘手的問題。

現在是秋天，靠山吃山不成了，幸運的是還能靠水吃水。大家湧進兩座教學樓，把裡面的窗簾統統拆了下來，拿所有實驗室統籌來的縫合線縫成大大的漁網，拿空的廢液桶做浮漂，還磨尖了石頭挂在幹柴火上做了幾支路亞釣的魚竿。

雖然暫時又有吃又有喝了，但鄭派一顆心片刻都不能放下，等到冬天來臨，萬物肅殺，到時候就沒得吃了，他們必須抓緊把疫苗投入生産，解救全世界。

但徒書貫突然發現外面的對接人消失了，他一遍遍地撥通那個按了千百遍的号碼，隻能聽到沒有盡頭的嘟嘟聲，不再有人接起來，外頭根本不知道他們的疫苗已經研制成功了。

無計可施之下，施嚴試隻能每天強迫郝奇跟他一起在江邊繞着圈子逛，期待能再收到來自他未來朋友的消息。

施嚴試與靠譜精素未謀面，就對靠譜精産生了莫名的信任，這讓郝奇多少有些沒來由的心煩，畢竟他都努力這麼久都沒能讓施嚴試放下心頭的顧慮。

幸好學生們都在熱火朝天地忙碌着，整個校區才沒陷入絕望的深淵。他們很疲憊，所以沒空為明天而發愁，他們低頭做事，所以不必擡頭看見狼藉的現實，沉浸在單純的快樂當中。

徒書貫锲而不舍地撥了一整天的電話，沮喪地揉揉僵硬的脖子和酸痛的手指，他緊蹙着眉頭站起身，打算去食堂看看孩子們今天吃些什麼，希望能讓心情能好一些。

一走出樓門他就聞到了桂花的香氣，他頗為意外，原來在現實世界中的桂花味是冷的。他在西裝外套外又穿了一件西裝外套，在花襪子外又套了一雙花襪子，他在考慮要不要跟郝奇借一頂帽子。

他還沒走進食堂就聽到裡面像蜂箱一樣嗡嗡作響，撥開門簾，一股濕熱的空氣撲面而來，饑腸辘辘的青壯年勞動力們都高高地撸着袖子，埋頭享受着一天的勞動成果。

郝奇滑稽地坐在一個高腳凳上，用長勺給大家挖河鮮湯，“嘿！老徒，你要不要嘗一下？”

“啊，聞起來好香——算了吧，我吃了也沒意義，留給孩子們吧。”

郝奇從凳子上跳下來，“我就讨厭你們這種子代優先+父代吃苦論，你吃一口又能怎麼的？别人就都餓死了嗎？你今天非得喝一大碗不可！一字眉！給我拿個碗！”

一個兩條眉毛接在一起的女生給他遞了個碗，他給徒書貫打了滿滿一碗，還給他舀了半勺小魚小蝦。

徒書貫哭笑不得地接過來，譴責他：“你怎麼這麼叫人家小姑娘！”

一字眉女生搖搖頭，說：“沒關系的，我以前也蠻在意來着，在我的家鄉都說眉毛長在一起的人會多操心。但是跟我都在疫苗組的新疆同學說這是幸運的孩子，看，我全身汗毛都很長，她說這也是幸運的象征。現在全世界都在水深火熱當中，我還可以喝小魚湯，我覺得我很幸運，所以我的眉毛是幸運的眉毛。”

徒書貫很高興，“真好。”

郝奇遞給徒書貫一個勺子，催促道：“你别唠了，快嘗嘗，喝完了去後廚跟師傅談談你的感想。”

徒書貫以為郝奇是想讓他去慰問慰問做飯的學生，立刻端着碗找地方坐下來，他啜飲了一口乳黃色的小魚湯，雖然有股河鮮難免的土腥氣，但難掩它本身的鮮味，非常具有生活氣息的味道。

他必須得去贊美贊美這位草根大廚不可，他準備了一肚子的溢美之詞，興沖沖地去了後廚，震驚地發現施嚴試正在奮力爆炒小河蝦。

“天呐！萊博！你、、你怎麼會做飯？”

施嚴試被急火烘得面紅耳赤，流着汗轉過頭來，“安？——呦，爸，你來了。”

徒書貫又驚喜又意外地圍着他轉了半圈，“你什麼時候學會這門技術的？”

“我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你怎麼會見過豬跑？”

“我常常看郝奇跑啊。”

“哈？”

施嚴試捏着須子揪起一隻小蝦，仰起頭丢進嘴裡，一邊嚼一邊嘟囔：“好着呢好着呢……”

他用鐵鏟把小蝦盛進大盆裡，“我覺得做飯跟做實驗很像，而且做飯容錯率很高！很難搞砸的！”

徒書貫從來沒從施嚴試臉上見到這種喜滋滋的表情，抱起胳膊來欣慰地感慨：“我好像從來都沒了解過你。”

“不，你了解我，隻不過是過去的我，我經曆過勞動改造了，我現在很新。”

徒書貫笑了起來。

施嚴試擡起旁邊的蒸屜看了一眼，又燒了一鍋油，“爸，去叫普羅他們回來吧，今天的晚飯足夠了。”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