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夏
普羅了卻一樁心事,回到學校,又撿起他的實驗繼續做,這次他隻能靠自己了,耿可連走了,施嚴試卧病在床了,徒書貫去開各種各樣的災後重建大會了。
他剛入學的時候,師姐給他說,動物實驗做做就麻了,就不會再不忍心了。他這三年少說也得做了一兩千隻動物,但他就是不麻,怎麼都不麻,甚至都沒有不麻的趨勢。
比如他利落地卸下小鼠後腿,由于技術過硬,鼠腿過于新鮮,這條孤立的腿在他手上蹦了一下,他當時啪一下就把珍貴的鼠腿扔了出去,掉進了換氣口裡。
他把小鼠的肚子剖開做完手術,又給它縫起來,沒想到這幫鼠子都愛咬線頭,把線咬斷,拖着腸子在籠子裡走,他看到頭皮從前麻到後,隻想馬上奪門而出。
但現在沒有人替他兜底了,他隻能摘掉手套,猛抽自己兩個嘴巴子,“不是,性子咋這麼犟呢!怎麼就不麻呢?!”
總之,他最終頑強地做完了所有實驗,并在施嚴試的語言侮辱下把文章改了二十遍,投了四次都被拒,最後終于中了,但又補了一大波實驗。
當他以為這就結束了的時候,又為畢業填了超級多的表,簽了很多名、蓋了很多章。他覺得這一定也屬于學生培養的一環,隻有最有耐心、最有信念感、時間管理大師、還有相當高幸運值的學生才能通過這樣的考驗。
對于找郝奇簽字,他倒沒太大的心理障礙,郝奇平時不怎麼管他,但總會在關鍵的時候給他一些恰如其分的指引,兩人從未起過什麼矛盾。
但他最近剛被施嚴試日夜折磨過,施嚴試晚上十一點多打電話質問他是不是認知功能障礙時,連一向保持旁觀态度的徒書貫都覺得施嚴試話說的太過了,然後他們父子倆辯論了一通,普羅在旁邊尴尬地聽着,等着郝奇出面調停,反正他現在很怕施嚴試。
所以郝奇給他簽字時,他順勢拜托郝奇把材料帶回家,讓施嚴試在貼紅色标簽的地方簽字。
沒想到施嚴試第二天就拿着屁股墊來上班了,剛過九點整就給普羅發消息——“你人呢”
沒有标點符号,他已經成為一個标準的老闆了。
普羅正在細胞間裡收垃圾,一看見這仨字兒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施嚴試的消息緊接着又來了——“我看見你了,來一下辦公室”
普羅感覺自己要死掉了,很想給徒書貫發消息,但又擔心再次引起他們父子的争端,隻好作罷,畢竟他們這一家子的關系分外複雜,前男友變小媽,小媽又是自己的學生,是個人聽了都笑。
他忙完手頭的雜活兒,忐忑地來到辦公室門前,他本來想在門口再做做心理準備,正巧郝奇倒咖啡渣回來,問他怎麼不進去,啊!隻能硬着頭皮往裡沖了。
他怯怯地探進去半個身子,看見施嚴試高高地坐在中心掏空的屁股墊上,比郝奇都高出半個頭,跟皇上似的,待簽的材料放在他的左手邊。
施嚴試見他進來,立刻發問:“聽說你在找工作?”
“啊?嗯……嗯。”普羅支支吾吾地點頭。
“為什麼不告訴我?”
這簡直是在問責,普羅慌得要命,張口結舌,手足無措。
幸好郝奇說話了,“你看看你這個咄咄逼人的樣子,換成我,我也啥都不敢給你說。”
普羅向他投去“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再造爹娘”的眼神。
施嚴試奇怪地指着自己,“我咄咄逼人?”
普羅不敢點頭。
郝奇十分确定地點了好幾下頭,但同時他也替施嚴試給普羅解釋道:“他這人什麼樣你一直都知道的,說話做事都跟鋼筋一樣直,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意思,你不要多想。”
“嗯,我明白。”
施嚴試好像有點明白普羅誤解了什麼,“不,你不明白。”
又來這個施式否定,普羅深吸了口氣。
施嚴試認真地澄清自己的觀點:“我的意思是,你即便不發這篇文章也可以拿到碩士學位證,那為什麼不讀個博士?你這篇文章再加上别的小玩意兒,都夠博士畢業了,就這麼畢業豈不是很虧?而且,今年大環境這麼垃圾,你找工作要不上價的。”
普羅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這樣啊。”
郝奇噗嗤一聲笑出來,對施嚴試說:“你看,普羅還有共情超能力呢,都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得好好優化優化你這個語言模塊。”
施嚴試煩躁地說:“好啦,我知道了。”
普羅倒是很體諒施嚴試,“他平時事情那麼多,找他的人也多,是會沒時間關注到這些有的沒的。”
“我關注不到,你怎麼不主動給我說啊?”
“額……”又陷入了咄咄逼人的惡性循環,普□□巴巴地笑了一下。
施嚴試問:“那你怎麼打算?要繼續讀博嗎?”
普羅向郝奇的方向看了一眼。
郝奇坐直了身體,跟施嚴試一般高了,對普羅說:“不要怕!開門見山,直抒胸臆,他要是罵你我就打他屁股!”
“閉上你的狗嘴!”
普羅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氣,說出了施嚴試絕對不想聽的話:“我對科研毫無熱情,我想解決的關鍵科學問題也不在這裡。”
施嚴試像被大鐵棰砸了一下,而郝奇則是早有預料的神色。
普羅見施嚴試沒有打斷他,繼續說道:“可能在你看來4年是一個很短的時間,但我的生命中沒有多少個4年,我不想浪費在這裡,卷沒意義的影響因子,蓋一些空中樓閣。在接下來的生命中,每分每秒我都要珍惜,去做我認為有意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