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潮痕
暴雨初歇的黃昏,空氣裡浮動着潮濕的青草氣息。
白鹭推開網球館大門時,積水從檐角墜落,在青石闆上碎成千萬粒水晶。她低頭看着水窪中搖晃的倒影——那抹單薄的身影被夕陽重新拼湊,與水面下暗藏的「R.S.」刻痕重疊成斑駁的剪影。
遠處的露天球場浸泡在琥珀色光線裡,鐵絲網上凝結的雨珠正緩慢滑落,像一串被遺落的計時器。
少年們靠着褪色的丙烯酸圍欄,網球包肩帶在制服襯衫上勒出深色汗痕。鐵絲網将夕陽切割成菱形光斑,在他們腳邊織成跳動的金網。
真田的帽檐殘留着雨漬,在夕陽中蒸騰起薄霧;幸村的紫羅蘭發梢沾着水汽,每一縷卷曲都盛着破碎的虹光。
白鹭走近時,網球袋帆布摩擦的沙響驚起幾隻灰斑鸠。丸井抛來的飯團還帶着便利店微波爐的餘溫,塑料包裝在暮色裡反着光。
“阿鹭。”幸村的聲音揉碎了最後一片積雨雲。他遞來的果汁瓶外壁凝着水珠,指尖與白鹭相觸時,涼意順着掌紋滲入心髒。真田沉默地點頭,運動鞋碾過地面未幹的水痕,碾碎了一地搖晃的夕陽。
丸井的泡泡糖在雨後格外清亮,葡萄香混着泥土的腥甜炸開:“白鹭你看!彩虹橋架在器材室屋頂!”
少年鮮紅的發梢滴着水,指向天際那道若隐若現的弧光——那裡還懸着半片未散盡的鉛雲。
白鹭咬下飯團的瞬間,海苔的鹹香與梅子的酸澀在舌尖蘇醒。
遠處實驗樓的玻璃幕牆正在虹光中融化,雨夜的紅光警報仿佛從未存在過。桑原的護腕滴着水,在塑膠地面洇出深色痕迹,像某種秘而不宣的摩斯密碼。
少年們的影子在減速帶上方折斷又連接,丸井踩着自己頭部的投影跳過水窪,爆笑驚飛了電線上的夜鹭。
江之電列車的警示鈴由遠及近,十六米外的鐵軌開始共振。仁王在車輪碾壓軌縫的"哐當"聲中踏前一步,百褶裙擺被海風掀起銳角,露出膝蓋上貼着的同款肌效貼。
七人的影子随列車經過劇烈震顫,真田的劍道包系帶拍打長椅,丸井頭頂翹起的發絲與電纜線搖擺同頻。當第12節車廂掠過時,仁王的聲音切開鋼鐵轟鳴:"白鹭,你為什麼會想做網球部的顧問?"
仁王的問題像突如其來的退潮,沙灘上裸露的貝殼般刺眼。
“而且這麼不遺餘力地想帶領我們成為全國冠軍?”
真田剛想上前便被幸村攔住,他左手摩挲着鑰匙扣,直直的盯着白鹭,不敢錯過她的一絲變化。
柳合上本子,也看向了這邊。
丸井和桑原則連忙看向白鹭。
“幹嘛這時候提這個呢?”丸井忍不住在心裡嘀咕着,雙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
桑原的眉頭緊緊皺起,額頭上都現出了幾道淺淺的紋路。
“白鹭可千萬别生氣啊。”
丸井的嘴唇微微顫抖,桑原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兩人的身體都緊繃着,在等待着一場未知的審判。
白鹭的帆布鞋底碾過碎石,遠處貨輪鳴笛聲撕開凝滞的空氣。
她停下腳步,目光緩緩掃過衆人,露出苦笑。她的眼神十分複雜,有追憶,有感慨,還有幾分憂傷。
“沒想到你們會現在問我。”
白鹭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她的目光緩緩移轉,漸漸投向神奈川那波瀾壯闊的大海。
那墨綠色的眼眸裡盈滿沉痛,暗沉得仿若濃稠的墨汁。
海風肆意地吹亂她的發絲,幾縷發絲在她蒼白的臉頰上胡亂飛舞。
那沉重的氛圍恰似無形的枷鎖,周遭的空氣都被禁锢,時間也仿如在這一刻停滞不前。
就連飛過的海鳥,也被這凝重的氣氛所壓迫,叫聲格外凄厲。
幸村的手指突然停在校服第三顆紐扣。這是白鹭住院期間養成的習慣——當時他總在病房用指甲刮擦紐扣邊緣,直到鍍層剝落露出銅芯。此刻金屬棱角陷入指腹的痛感,與白鹭獨自痛苦那晚的觸覺完全重合。
真田的拳頭在褲縫處收緊又松開,帆布面料上留下五道交替加深的汗漬。他的腳跟随着海風節奏叩擊地面,在瀝青路面震起細小的石英碎屑。
他強迫視線鎖定在白鹭顫抖的鞋帶上,那些散開的尼龍纖維正在暮色中複現去年倫敦暴雨夜,白鹭獨自擦拭長笛時的影子弧度。
柳将筆記本收回書包的拉鍊聲,精确複現心理醫生合上檔案夾的節奏。他的餘光測量着幸村瞳孔擴張速率——比正常值快17%,與白鹭上周摔倒時的應激反應數據吻合。
丸井踩扁的果汁罐滾向自動販賣機底部,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三次後突然靜止,仿佛被桑原手腕上滑落的汗珠黏住了聲帶。
仁王前傾的陰影覆蓋白鹭鞋尖時,江之電末班車正碾過第47号道岔——與海岸公路護欄缺口經緯度重合。
他的語氣變得格外溫柔:“我們不是同伴嗎?”
此刻,海浪恰似一匹脫缰的野馬,在海面上肆意奔騰翻湧,發出陣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巨大的浪頭猛地拍擊在礁石上,濺起無數雪白的浪花,瞬間又化作水霧彌漫在空中。
白鹭亦如這海浪一般,内心不停地顫抖着。
她的身軀戰栗,單薄的肩膀不停地抖動,承受着内心的澎湃與深切痛苦。
六人不敢移開視線,他們清楚白鹭的内心正在曆經一場激烈的掙紮。
他們同樣相信,白鹭必定能夠掙脫痛苦的束縛,重新尋得屬于自己的方向與力量。
他們緊抿的雙唇,專注的眼神,都在無聲地傳遞着鼓勵與支持。
幸村、真田和柳三人默默地站在白鹭身邊。
幸村輕咬下唇,右手緩緩擡起,想要拍拍白鹭的肩膀,卻又猶豫着放下。
真田緊抿雙唇,雙手握拳垂在身側,身體緊繃,随時準備為白鹭遮風擋雨。
柳則微垂着睫毛,遮掩住複雜情緒。
他的雙手自然垂在身側,嘴角緊繃,左腳不自覺地輕點着地面。
丸井和桑原也緊張地看着白鹭,他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她。
丸井瞪圓了眼睛,焦急的神色在臉上展露無遺,嘴巴張了張,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隻能無奈地撓撓頭,兩隻手不停地擺弄着衣角。
桑原黝黑的面龐上眉頭擰成了疙瘩,眼神中滿是不知所措,雙手局促地垂在身側,時而相互搓動。
仁王則緊緊地盯着白鹭,那靈動的眸子仿佛能洞察一切。
他向前邁了一小步,右手握拳擡起放在胸前,像是在暗暗發誓。
在海浪的轟鳴聲中,白鹭的内心逐漸平靜下來。
她知道,她不能被過去的痛苦所束縛,她要面對未來。
洶湧的海浪不斷拍打着岸邊,濺起的水花在夜色中透着微光,海風拂過,帶來一絲鹹澀的氣息,也似乎在輕輕撫慰着白鹭受傷的心靈。
白鹭深吸一口氣,胸脯劇烈地起伏着,擡起頭,看向遠方的海平面。
那澄澈的眼眸中閃爍着一絲期冀的光芒,海風輕輕拂起她的發絲。
她眯起眼睛,仿佛在努力捕捉着那遙遠海平面上的無限可能和希望。
她緩緩轉過身,目光逐一掃過緊盯着她的同伴們。
她眼中含淚,那晶瑩的淚珠在眼眶中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就在一年前,我的父母永遠留在了雪山上,為了尋找母親的蹤迹,我才來的立海!”
她終于說出來了!那聲音微微顫抖,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她終于再往前跨了一步。
幸村點了點頭,面容上浮現出一抹欣慰的淺笑,右手不自覺地撫上胸口,似是在為她感到驕傲。
真田緊繃的臉龐稍稍放松,雙手抱在胸前,微微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