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距離新年鐘聲的敲響還差整整二十四個小時,窗外又開始飄雪。
文宜的房間門窗緊閉,屋内的兩人又一次錯過。
他沒急着說故事,而是微微低下頭盯着自己的鞋尖。“你還會信嗎?”
盛靈心裡一驚。那日在咖啡店裡的古老故事她确實沒有深信不疑,甚至在幾天之後就強迫他來現場和盛堂年當面對峙。那場對峙因為意外而延期,似乎在此時此刻此地重演。
“你要說真話嗎?”
文宜輕笑一聲,在靜默的空氣裡泛起漣漪。這個故事沒什麼好撒謊的。他也是高三的時候給蔣叔均陪床的時候才聽他斷斷續續說過,自己拼湊起這個故事。
他是蘇易簡如父如兄的大師兄此生唯一的血脈,如此而已。至于蔣伯均主動牽線搭橋促成了蘇易簡的愛情,又在成名後權益托付給盛堂年托舉他的事業,都在劉敏心的死面前不值一提。
劉敏心,他的母親,一個為愛逃離書法世家,最終卻慘死歸家途中的可憐女人。連蔣叔均對這個嫂子的印象都不深,反反複複地提起她是個沉默寡言寫的一手好字的嫂子。
那天在病房裡,盛堂年親口承認劉敏心是在他已逝父親的一手促成下才匆匆從青陽趕回本家的。後來的事情天災人禍已不可考。
不僅有恩,還有上一輩的孽纏綿至今。
他當然不會把故事原原本本的全說一遍,就像上次一樣。
“他是大師兄,也是當年明派實際上的話權人。盛家由墨業轉成藝術品投資的第一桶金是他給的。換句話說,沒有他就沒有蘇易簡,也不會有現在的簡靈齋。”
文宜全程用“他”來指代他的父親,閉口不談“蔣伯均”三個字。他在盛家那幾年,曾幾何時同蔣伯均隻有幾步之遙。他在後山的畫室裡晃蕩,文宜在前山下陪盛靈玩泥巴過家家。
後來他被送到A城修養,盛靈也被迫去看望了幾次。文宜還在心裡小小埋怨過這位遠房表親,實在是太矯情了些。再後來,沒有後來。
他說的雲淡風輕,盛靈心裡有如雲墜,輕飄飄卻反常。
“你不要這麼嚴肅。我對盛家的産業沒興趣,你父母提出要養我不過是愧疚。這件事别人不知道自然會有諸多假設,猜什麼的都有,但你知道這些不是真的就夠。你也不要這麼愧疚地看着我,過去種種跟你都沒關系。你不缺一個哥哥,那就當我是這個家裡的陌生人。我留下來隻是為了讓他們安心。”
“那你就安心住下,外頭的流言蜚語我來替你踢出去。家裡的孩子不管是學什麼,在哪兒學,學費和生活費都是從基金裡出,定期會打到你的賬上。除了農曆新年和清明,沒有什麼一定要回家的日子。二叔隻愛錢,二嬸早逝。他膝下隻有盛尋是親生,盛雪是領養的,家裡最小的女孩兒剛讀初一。前段時間剛得了一個便宜兒子,現在肯定視你為眼中釘,你多多小心。趙森兄妹我還不了解,不過也不必放在心上,我爸沒那麼老封建他們撈不到好處。三叔隻愛老婆,盛彗和盛歸還小脾氣耿直像她媽媽,很容易相處。”
“對了,寒假要帶妹妹們去二世谷滑雪,你證件都在身邊嗎?不然回學校我再找秘書來幫你辦日本簽證。”
文宜驚訝于她的變化,呆呆地道:“回學校再說吧。”
“好。你休息吧。”
盛靈轉身離開,輕輕帶上門,快步離開這間屋子。
第二天,聽聞臨海大豐收,盛堂年臨時決定帶着一家老小到嵊州周邊的小島上跨年。盛靈還沒完全清醒,咪蒙着眼睛被家裡人帶上了商務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盛靈這車最擠,滿載了七個人。
除了司機、盛家五姐妹,還有一個尚未被承認的大哥—文宜。
盛靈原先的準備是睡個飽覺,然後跟盛堂年攤牌聊聊文宜的事情。沒曾想,七點就被叫醒,被逼着換了件家居服就套着羽絨服出發了。待她睡到九點多幽幽自然醒來的時候,已經停到了服務區。
車裡隻剩下一個文宜坐在副駕駛休息。
她摘下口罩,伸了一個大懶腰。文宜聽到動靜,立刻睜眼,通過後視鏡看着她:“醒了?下去走走?”
她一上車就昏睡過去,對車上的情況完全不了解,可是她明明略有印象文宜走上的是盛堂年那輛車。“你怎麼坐這輛車了?”
“你爸說,小孩都坐一輛車,把我趕過來了。”
盛靈“噗嗤”一聲笑了,起身下車。
服務區停了快一個小時,繼續往海邊開。幸運的是,盛靈醒了之後,車上的氛圍也活躍起來。盛尋同他是舊識,盛彗和盛歸也算活潑,幾個人侃天侃地也算輕松。考慮到行程遠近,一行人在杭市先停了下來,吃個中飯。
這頓飯讓文宜深刻體會到盛靈昨晚言無不盡說的那一大堆用處何在。一樣的人,文宜今日看的要比昨日更清楚。盛堂華為什麼把趙森兄妹帶在身邊,為什麼張口閉口學業,為什麼動辄就要提到兩個孩子對書畫行業無甚了解。
為什麼盛尋看起來不僅生氣而且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