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豆隻覺臉有些發燙,繼續看着前方的湖泊,以掩飾自己内心的忐忑與窘迫。過了好一會兒,心情才恢複平靜。然後偏過頭,看着風啟刀,問道:“風啟,之前是怎麼回事?你沒有失去意識嗎?我在暈過去之前,好像還聽見你在叫我。”
風啟刀道:“不,後面我也暈過去了。隻是,比你早一些醒過來。”
先前,見毛小豆漸漸失去意識,風啟刀焦急地喚了她幾聲。但緊跟着,他的眼前也模糊起來,天地仿佛瞬間颠倒了一般,緊跟着各種畫面開始出現。然後,就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過來時,天已快黑了。谷地上方的天空,霧氣中透着一絲灰紫色。他坐起身,然後發現毛小豆躺在離他不遠處,仍然處在昏迷中,嘴裡時不時喚着些什麼,還不停地抽噎哭泣,已經淚流滿面。風啟刀挪過去,把她扶起來,試着喚了兩聲,但叫不醒,便讓她伏在自己的肩上。
然後風啟刀看到了趴在不遠處的鈴藍獸。剛開始,他的反應同毛小豆一樣,瞬間驚住了。畢竟,他們先前陷入夢境,都是被這隻異獸翅膀扇過來的藍色光點所緻。藍色光點使人陷入幻夢的效果,遠比鈴藍花散發出的氣味厲害多了。但很快,他便冷靜下來。因為異獸看起來并沒有要傷害人的樣子。見他醒來,隻是用橢圓形的大眼睛瞪着他看了一會兒,然後便不再理他,隻繼續靜靜趴在草地上。風啟刀這才反應過來,若是這隻異獸要傷害他們,或是要吃了他們,早趁着他們昏迷時動口了。于是徹底放下心來,不再關注異獸的動靜,隻靜靜看着前方的藍色湖泊,順帶留意着毛小豆的動靜。
毛小豆哭得很洶湧。他忍不住感歎,這個姑娘心裡到底裝了多少傷心事?剛開始,聽清她口中喚的是山白師兄,到後面,便開始低低地喚娘。
不久之後,毛小豆也醒來了。之後,便繼續伏在他的肩頭哭。
說完這些,風啟刀看向毛小豆,看着她已經腫得像兩個核桃似的眼睛,輕輕笑道:“姑娘家還是不要經常哭,否則會讓自己變醜。”然後掏出一個白玉小葫蘆,從裡面倒出一顆土黃色的藥丸遞給毛小豆,“這不是什麼神奇的丹藥,不過可以消腫利水祛濕。我原本擔心水土不服帶過來的。”
毛小豆的臉又紅了。顫抖着左手接過藥丸,放進嘴裡,慢慢嚼着。水土不服?這裡會水土不服的人應該隻有她。所以,這個藥是專門為她帶的?想及此,擡起頭,看了風啟刀一眼。
風啟刀已經轉過頭去,繼續出神地看着前方如真似幻的晶藍色湖泊。輪廓分明的五官中,一絲暗影不偏不倚正落在黑眸中,讓他看起來心事重重。
“風啟,你剛才,夢見什麼了?”毛小豆猶豫片刻後問道,并做好風啟刀不會回答的準備。畢竟,風啟刀向來很少談自己的事。
風啟刀收回遠眺的視線,垂下眼眸,看着前方的地鈴藍,并沒有讓毛小豆等太久,然後淡淡地說起:“我夢見了我娘。夢見了那場燒毀一切的大火。”
“家裡起火的時候正是夜半三更所有人都睡得很熟的時候。我突然被一陣喧嘩聲以及哭喊聲吵醒,接着,我娘突然推開房門,沖進我的屋裡,将我從床上一把拉起,慌亂地給我穿上外衣,然後告訴我說,家裡失火了,她要帶着我從密道離開。說完,便拉着我往外跑。到了屋外,我才看到,院子裡四處的屋宅、閣樓都已經濃煙彌漫、火光四起,人們在火光中奔走呼喊,有的在逃命,有的在打水救火。隻是那一盆或是一桶的水,在火勢沖天面前就像幾滴雨落在一堆火上,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我這才真正從朦胧的睡意中清醒過來,心裡驚懼,邊跟着我娘往後院父親的書房跑去,便大聲問道:娘,爹爹呢?爹爹在哪兒?我娘早已經焦心如焚,邊帶着我避開從四面八方噴來的火舌,邊流着淚對我大聲說道:我們要先離開,你爹還在前院指揮大家救火。聽了我娘的話,我沒再問什麼,隻不斷地回頭看着四處夾着黑煙的猛烈火舌,看着火舌不斷地吞噬掉所經過的一切,心中産生從未有過的惘然,仿佛正在經曆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到了後院,我才發現,後院也早已經起火了。這場火,仿佛無孔不入,無處不在。後院的外牆處,更是火光高達兩三丈,後門、角門之類的出口,想來早已經被火舌吞沒封死。父親書房的門前已經燒了起來。我娘冒着被火舌燎傷的危險,費了一番力氣才把已經變形的屋門推開,然後直接帶我沖向裡屋的一個書架前,扭動了架子上的一處機關,很快,旁邊的牆壁上的挂畫之後,便現出一條黑暗的通道。我娘立即拖着我進了通道。但在進入通道的瞬間,我感到身後熱浪襲來,回頭一看,隻見猛烈的火舌已經竄進書房,書房已經起火,且火勢盛大。我驚懼之餘,喊了一聲:娘!我娘聞聲,回過頭來,看到火舌正朝密道襲來,頓時臉色大變。她突然一把将我推往前方,讓我快走。然後轉身朝密道入口跑去,準備想辦法把密道入口堵住,阻止火勢蔓延進來。
“我站在密道中哭喊着,叫着我娘,不願一個人離去。而我娘已經到了密道入口處,然後我看到她愣了一瞬。我也随即愣住了。因為,一條巨大的火舌已穿過房間,直直沖密道而來。我娘在火舌撲到身上的瞬間,轉身對我大聲喊道:‘啟兒,快跑!’緊接着,我就眼睜睜看着她整個兒地被火舌吞沒了。”
風啟刀說到這裡,艱難地閉上了眼睛。
毛小豆隻覺心驚膽戰,内心沉重無比。想說點什麼安慰風啟刀,卻發現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話來說,等了一會兒,挪到風啟刀的斜對面,跪坐在草地上,關切地看着風啟刀,輕聲問道:“風啟,你沒事吧?”
風啟刀睜開眼,朝毛小豆看過去,目光已恢複了一絲柔和。
“沒事,小豆,别擔心。剛才我所講述的,隻是我的夢境,并不是真實發生的事。”風啟刀深深地籲出一口氣,擡起頭,注視着前方的藍色湖泊,緩緩道:“那天的真實情況其實是,我被我娘從床上拖起來,快速地給我穿上外衣後,她便把我塞給了候立在一旁的家仆老鐘。老鐘自小就在我家做家仆,對我們家最為忠心,所以,我娘才會把我塞給他,讓老鐘立即帶我從後院密道離開。可我不願意跟老鐘走,因為我不想離開我娘,所以我緊緊拽着她不肯走。我娘的為難焦急全部寫在臉上,但她最終隻是緊緊抱住我,焦急地跟我說,讓我先跟老鐘走,她還要去找我爹,她不能丢下我爹,她說,等她找到我爹,會跟他一起來同我彙合,說完,她放開我,把我推進老鐘懷裡,轉身就往外跑去。
“我想追出去,但被老鐘拽住了,然後不管我的哭喊,拉着我就往後院跑。來到屋外,我才發現,火勢早已經超出我的想象。家裡的整座宅子幾乎已經陷于火海。巨大的火舌似乎是從外至内,将我們家整個地困住了。我被吓到了,停住了哭喊,隻跟着老鐘沒命地往後院跑。過程中,不斷看到有人被掉落的廊檐打中,或是瞬間就葬身火海。那一刻,我惘然了。分明幾個時辰前,我還同我娘和我爹,坐在前院飯廳,其樂融融地吃過晚飯,臨睡前我娘還來看了我,同我說了會兒話。可怎麼驚醒過來後,就一切都變了。
“後院确實也已經火光沖天。書房的門窗俱已起火。老鐘撿了一根掉在附近水池中的木頭,撞開了起火的屋門,迅速帶我進屋,找到密道機關。卻不想,密道剛剛打開,密道口上方的屋頂就坍塌了一片,掉落的屋瓦和幾根房梁正正擋在密道入口前。老鐘見狀,立即上前,用肩抵着其中一根粗重的橫梁,把橫梁擡起一些,露出一方空間,剛好可以讓我爬進密道去。我在老鐘的催促下,很快爬進了密道。剛站起來,就聽老鐘在後面急道:少爺,快跑!我回頭,隻見一道巨大的火舌正沖密道而來,火舌将外面的老鐘瞬間吞噬,然後湧進了密道。
“我轉身奮力往前跑。火舌竄得很快,不久便追上了我。我隻覺一道熱浪從身後和左側襲來,背部和左臂都燒了起來,緊跟着,臉上也感到皮肉俱裂的灼痛。我不敢停下,在求生本能的驅使下,仍然沒命地往前跑。然後聽到了前方的汩汩水聲。那是密道盡頭的暗河。極度驚恐帶來的反應,使我縱身往前躍去,然後落進了冰冷的河道中。”
風啟刀停下,微微歎了口氣,才又接着說道:“我掉入河中後,很快就失去了意識。大概在河中漂了兩天,被河水沖到了一座山邊。然後,入山尋寶煉器的師父正好下山,在河邊遇到了已經昏死過去的我。當時,師父把我帶到附近一座山中,在他一位長年隐居山中,又懂得醫術的朋友那裡養傷。兩個月後,師父告訴我,他去幫我打探了一番我家中的情況,那場大火已經燒毀了一切,我們家已經沒什麼人了。之後,我便跟師父回了風潛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