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宛如長腿的小孩，貪婪好奇地爬過每一寸地面，木質床榻上的棉被成了它探索的最佳地點。

在被火焰吞噬之前，裴柚一把被褥掀到一旁，謝嘉煜猛地擡起頭，與裴柚撞上視線。

沒有任何一句廢話，逃命當下最應該做的事。

她背起謝嘉煜往外跑，他太重了，尤其是沒有絲毫力量的雙腿，壓的裴柚幾乎呈現90度的姿勢。

出乎意料的，他們安全逃到屋外，裴柚身上的水早已被火炙烤幹透，臉黑乎乎的，額間的汗卻像地裡的新苗，長了一茬又一茬。

她把謝嘉煜摔到地上，顧不上什麼古代的人倫綱常。抓着他的肩膀，騎在他身上大喊大叫：“三歲的孩童都知道着火往外跑，為什麼放棄活着選擇等死，你就一點不憐惜自己的性命嗎？你若是死了，你在世的親人會怎麼想，在乎你的人怎麼想，你讓指望着你的人該怎麼做才能接受離開的事實！”

被她用力拉拽，謝嘉煜的身子搖搖晃晃。他就這麼怔愣着，任由裴柚冒犯自己。

待她情緒穩定些，謝嘉煜眸子裡的光芒閃爍，他抿了抿唇，撫上自己的雙腿。

“我這腿，你讓我怎麼跑？”

裴柚噎住。

管他什麼腿疾不腿疾，跑了再說，就算被大家發現站起來，他也可以解釋成奇迹出現，被火激發活着的希望，腎上腺素……

算了，編不下去。

“你恐怕忘了我的腿疾，我這雙腿，此生不能站立。”謝嘉煜用力捶向自己的雙腿，盯着裴柚的眼睛，似乎從中搜尋着什麼。

裴柚狐疑地看着他。

他的腿疾，是真的？

“長公子，劉姨娘，你們沒事吧！”見形勢有些好轉，小厮問道。

裴柚偏過臉，從謝嘉煜身上爬起來。

“我沒事，請大夫給公子看看有沒有受傷。”

“我這就去。”

“嘉煜，秋心，你們沒受傷吧！”謝清霜與衛芳姗姗來遲。

他怒斥一旁的小厮：“到底是怎麼守夜的，長公子還在房中不知道麼！”一路上，他已經從小厮的口中得知是劉夫人闖入火海救下長公子，對于月月拿銀子卻讓主人陷入危險的奴仆，他氣不打一處來。

衛芳神色緊張，沖上前仔細打量着謝嘉煜，“煜兒，哪裡受傷了？”

謝嘉煜：“沒受傷。姨娘救了我的命，如果不是她的話，我已經葬身火海。”

衛芳用複雜的目光看向裴柚，“多謝。”

她原是不喜這個穿着打扮不像正經婦人的劉秋心，但她實打實救了自己的孩子，心中的不滿與成見頓時煙消雲散。

裴柚：“夫人不必客氣，長公子是謝府未來的主人，我自然竭盡所能。”

衛芳愣了一下。

她原以為劉秋心會借着謝如風的勢，與煜兒争奪地位，劉秋心雖這麼說，自己不可能對她完全不設防。

裴柚借機建議道：“長公子的房屋不能住人，我那還有間偏殿，裝飾上還算說得過去，不如長公子到我那裡住。”

衛芳總有種自己孩子要被搶走的感覺，她搶先拒絕：“不必，我那裡還有空房間，就不麻煩劉姨娘。”

裴柚摸了摸鼻梁，說到底衛芳才是謝嘉煜名義的母親，她必然無法跟她争搶。

謝嘉煜随着衛芳離開，謝清霜跟着離開，裴柚回到自己屋子。

丫鬟小杏扶着她坐下，到桌下取來藥箱，心疼地說：“謝府方圓五裡的大夫全被尚書大人請來替長公子看傷，竟沒派一個大夫過來給您看看，實在是令人心寒。”

小杏用剪刀剪開她的胳膊處的衣裳，傷勢不算太重，但也見了紅。

她倒吸一口冷氣，眼眶發紅，有些哽咽，“姨娘，上藥會痛，您忍一下。”

“嗯。”剛從火海出來，裴柚倒是沒有什麼感覺，漸漸有些後知後覺。

上完藥，裴柚甚至還得安慰落淚的小丫頭，好不容易不哭了，她連忙支她出去買些防止落疤的藥，不然一會又得哭。

被人記在心上心疼，裴柚感覺還不賴。

當天夜裡，她痛得睡不着覺，聽到窗口傳來一陣偷偷摸摸的聲音。

她起身查看，發現一張紙條壓在石磚下面，擱置在窗台上。

她察覺到一絲端倪。

“我手裡有你對長公子不敬的證據，你也不想被人知道吧。乖乖聽話準備好五百兩銀子，我會找你取錢。不用來找我，你找不到的。”

裴柚攥緊紙條，連忙向窗外看去，附近半個人影都沒有。

五百兩不是小數目，還真是獅子大開口。證據她不信，古代不比現代，連監控都沒有，就算她對謝嘉煜不敬，憑她昨日冒死救下謝嘉煜，不會有人信的。

……

插曲被裴柚漸漸淡忘，宮中舉辦秋日娛樂蹴鞠，邀請百官家屬，以裴柚的身份本不該出面，但仗着謝清霜的喜歡，這種露面的機會她也能參與進去。

謝府一家五人坐馬車前往西郊，裴柚與謝如風、謝嘉煜一趟馬車。

她望着兩張截然不同的臉，一時竟有些恍惚。

帶孩子這種苦差事，不知何時落在她的身上……好在謝如風懂事聽話，謝嘉煜沉默不語，一路上，她欣賞着窗外美景。

西郊草地一片生機勃勃的綠色，青草獨有的芳香，藍天白雲，野花遍地。遠遠看去，已經搭好蹴鞠場地，沿途官兵把守，威武霸氣。

可算找到些比賽的性質，裴柚興緻勃勃地解釋道：“這次聖上并不會來，大抵是皇子們鎮場子，參賽的人多是百官的家屬，據說得了獎勵豐厚，得聖上親賞。”

她看着二人，笑眯眯地問：“你們兩個誰想報名？”

謝如風用餘光瞥了眼謝嘉煜的腿部，用擔憂的目光看向裴柚，“姨娘……”

裴柚卻沒有會上他的意思，“你想報名？”

謝如風噎住，片刻緩緩點點頭，“……從前我常常與阿娘踢蹴鞠，所以會一些。”

裴柚一直沒問謝如風的娘親去了哪裡，或許謝清霜有意瞞之，她不好問謝如風，除非他主動說。

“那好，一會我就和清霜說。長公子，你想不想玩？”

“我？”謝嘉煜撫上自己毫無知覺的雙腿，“我就不去讨嫌了。”

“怎麼會是讨嫌呢，長公子可以和如風一起上場，他進攻，你守門。”

裴柚剛剛看了，球門就那麼大，還沒有謝嘉煜屁股底下的輪椅大。有他坐鎮，對方一個球也别想進。

謝嘉煜望着裴柚眼底毫無雜質的神色，“不去。”

“好吧。”他不想去，誰也逼不動。

下馬車，丫鬟推來輪椅，小心翼翼接下謝嘉煜，謝清霜衛芳夫婦走過來，裴柚把謝如風的想法說給他聽。

謝清霜自然同意，謝如風離着老遠朝裴柚揮手，她笑眯眯地回應。這種百官家屬齊聚的場面，從來不缺奉承與交際，謝清霜被人請走，衛芳也被貴婦們會拉到一邊。

隻剩下脾氣古怪的瘸子，和名聲不佳的姨娘。

她把謝嘉煜帶到遮陽的篷子下面，自己坐在一旁。

謝嘉煜微微側目，似乎不習慣她緘默不言的樣子，裴柚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着側過臉，問道：“怎麼啦？”

謝嘉煜避開她亮晶晶的目光，卻透過薄紗瞧見她胳膊上的疤痕。

是被火燎的。

他收回視線，看向别處，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