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弱,大家夥兒也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新挖的溝渠如同山間驟然通暢的脈絡,将田裡翻滾的泥水一股腦兒的引了出去。
渾濁的泥水随着溝渠滾落而下,水聲嘩嘩作響。
田裡的水位已經肉眼可見地退了下去。
他們躬着身子,彎着腰,一塊塊貼上去的石片、插進去的木樁将田地邊緣層層加固。
看着已是沒有崩塌的迹象,大家夥兒都松了口氣。
有些人家已經提前做完了這些事情,眼見天色愈發得黑,索性抄起家夥幫那些沒做完活兒的人家一起幹。
何寡婦家和金鳳家就是這麼一情況。
何寡婦家的地裡頭是她跟婆婆兩人忙活,地裡的事情急,而且她們全家都指望着這地裡的收成呢。
眼見下暴雨村人各家各戶都去田地裡了,沒法子她隻能不好意思地把孩子托給了鄰居家,跟婆婆一起來了地裡。
她此時分外感謝宋長根家的,看着他家的阿開跟阿來利索地在她家地裡忙來忙去,原本落後的進度慢慢趕上,心裡頭滿是感激。
元香家的地頭上也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夥人。
因為本來自家田地的溝渠本身就挖得又寬又深,所以她家疏通溝渠的活兒倒是沒花上太多時間。
她跟阿允原本是從坡底慢慢往上貼石片的,一層一層到坡上的時候發現一夥兒人已經從她家坡頂逐層往下,到中間的時候,兩夥人還相遇了。
元香還沒道謝,這夥人又去下一家的地裡幫忙。
宋善全站在地頭邊上,望着這一切,神情終于緩和了幾分,将憋悶在心中的那口氣長長地吐了出來。
天色漸晚,幹完沒幹完的都得回家去了,夜裡走山路,還是雨夜,不知道會有什麼危險出現。
大家夥兒頂着張疲憊的臉,結伴回家,三三兩兩地說着話。
村裡的幾個婦人湊在一起,不知誰起了個頭,低聲歎氣道:“要是再來一場大暴雨,可怎麼辦哦?以後還活不活了?”
“誰知道呢,這不都是過一天是一天?”
“唉,就盼着明天别下雨了,來個大晴天,咱們再去地裡重新播種,這樣子被耽擱的春種時間也不會太多。”
“是啊,為了開荒,咱們春種本就遲了些日子,如今又趕上這場災,眼看着節氣一天天地過去,就怕到時候來不及,都白忙活了。”
“别說收成,就家裡那些口糧也頂不住了啊。”有婦人苦笑着插了一句,聲音裡滿是愁苦與無奈。
在前面走着的男人聽到了婦人們說的話,自己婆娘也在裡面附和着呢,臉色沉下來,回過頭斥道:
“瓜婆娘,說的什麼喪氣話?大家夥忙了一天就是為了聽你說這些的?再唠就去宋隊長面前唠去。”
當初宋隊長确實說過在集體裡不能說喪氣話,被當衆這麼說了一嘴,她們确實也不占理,幾個婦人互相看了一眼,撇撇嘴,也不說話了。
元香自然也聽到了,其實她們的擔憂不無道理,農家人實在是太脆弱了,一場雨就能毀了這麼多人加的希望跟寄托。
她此時心裡冒出了個年頭,是否該把原本的計劃給提前?
一群人就這麼走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前頭有一漢子指着前頭的河岸,“快看,那邊有不少魚在蹦跶呢!”
一時大夥兒都朝着他指的方向看,村子裡那條原本安靜流淌的河流經過暴雨傾瀉,河水已經漫過河岸,把岸邊的小路也給淹了。
暴漲又渾濁的河面上,有魚群争相跳出水面,仿佛被某種東西吸引着,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線。
有的在空中撲騰幾下便又重重落回水中,而有的跟失了方向似的,一條條跳上了邊上的河岸。
岸邊的雜草叢、礫石都被渾濁的河水沒了一半,一條大青魚甚至直接跳進了一處窪地,胡亂甩着尾巴,在泥湯中困遊,然後又迅速被人用竹籃一把撈起。
是許家村的人。
岸邊暫時聚起的窪地裡站了不少人,這時候他們赤着腳、挽着褲腿,手裡或是簸箕或是竹籃,趁着跳上岸的魚兒尚未回神,将它們一把撈起。
“快看!又有條蹦上岸的!”
幾聲咋呼聲後,宋家隊伍裡不知誰突然這麼喊了一聲,“走,我們也抓魚去!今日有口福咯!”
原本因為在地裡搶險而忙活了一天的大家夥兒頓時振奮起來,滿臉泥濘的臉上漾起笑,幾個小夥子脫了鞋就往裡頭蹚,提着手裡的簍子,眼睛亮得像星子。
面對着這些大自然的饋贈,原本沉重壓抑的氛圍霎時一掃而空。
元香跟阿允也加入了捉魚的隊伍。
她踩着泥水,彎着腰,眼一眨不眨地盯上了一條橫沖直撞的草魚,屏住呼吸,眼疾手快地一把撲下。
手感瞬間充實,這魚分量還不小,真捉到了!
不過還沒等她來得及高興,當把草魚從水裡拿起的時候,它靈活擺尾死命掙紮,順便甩了元香一臉的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