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有了做精品陶器的想法,元香就把陶坯機搬到了窯爐邊上,之後她幾乎整日都待在那兒。
二果三喜慢慢發現阿姐這次做的東西跟以往好像很不一樣。
前幾次阿姐需要燒一些陶碗、陶盤的時候,他們還能幫得上忙,比如洗出陶泥裡的雜質啊、揉揉泥啊,或是捏捏泥坯,哪怕他們捏得還不完美,但經過阿姐修飾一番後,也是能用的。
但這次......他們就完全插不上手了。
比方說阿姐處理完一批陶泥之後,過了好些時候他們再去看,這些陶泥還沒用完呢。
雖說有了這個拉坯機子之後,拉泥坯跟塑形是變快了,但在二果眼裡,阿姐做陶器的速度反而變慢不少。
比如此時她手上拿着把竹刀,眼神專注,反反複複地在泥坯上不知在勾勒描畫着什麼。
大概是覺得不滿意,她“啧”了一聲,就把已經成型的泥坯推倒、揉碎,又重新開始拉坯。
或者是好不容易已經上好了顔色,但燒制出來的時候,因為陶盤某處存在着一點顔色不均勻或是沾了一點兒雜點的問題,就被她毫無猶豫地擱到了一邊。
就這樣,廢棄的半成品越來越多。
但元香眼裡的廢棄品,在這倆孩子眼裡,明明就比以往燒得那些都要好得多嘛!
至少這些陶器還帶顔色哎,米白色、淡黃色、天藍色......
明明就很漂亮、很特别,哪裡不好了?
但這些話他們肯定是不敢當着阿姐的面講的,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的阿姐。
現在的她就跟那時候第一次在屋後頭燒陶器,但總是失敗的時候是一樣一樣的。
眉頭越鎖越緊,話也很少,而且她的動作明明很慢,但就是能感覺到她的煩躁和不耐煩。
像是陷入了一個隻有她自己的世界,周身都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二果三喜都有些不敢出聲,就怕打擾了她。
兩人就在前院裡自己開始幹活。
上次阿姐帶回來的那幾隻小雞仔長得特别快,也就大半個月的功夫,原先拳頭大的黃毛球現在已經長到二果的小腿肚那兒了。
之前那個簡易的臨時用木樁圍城的雞窩也被拆了,阿允哥帶着他們重新在院子角落搭了個新的。
搭新雞窩用的是阿姐燒的泥磚,裡頭鋪上幹草、頂上留了個口子,幹淨結實又能透氣。
外圍圍一圈兒供小雞可外出活動的竹籬笆,角落裡擺上喂食槽和水盆。
三喜主動承擔起了每天給雞喂食的任務,雞食就是野草莖葉、草籽再混着米糠,或者去菜田裡拾掇些老掉的葉子給它們吃。
至于在菜葉或是樹葉上找到的青蟲,權當是給小雞的加餐。
他們家的雞雖然沒有散養,但三喜每日也會打開竹籬笆帶着小雞們出門溜達一圈兒。
所以小雞們能長這麼快,三喜覺得這裡面肯定有自己的功勞,畢竟阿姐說過有肉吃加多運動才能長得強壯嘛。
二果則是等飯點到了,就準備去做飯。
而屋子後頭,窯爐邊上,焦灼的氣氛還在蔓延。
元香就這麼坐在那兒,目光猶疑地盯着她手裡、腳邊的這些出爐不久的陶器已經很久。
她也覺得累,知道自己這時候就像一根已經拉滿了的弦,輕輕一碰就要斷了。
她伸手拂過器壁,都是自己親手塑的形、調的顔色,勾畫的線條......
但她總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怎麼看都有不對勁兒的地方,這樣的東西真的能行麼?
阿允則一直在一旁靜靜看着元香。
見她随意地将手裡新制的陶杯往邊上一甩,陶杯“咚”地一聲砸在地上,然後又“咕噜噜地”地在地上滾了一圈兒,最終停在了他的腳邊。
阿允就這樣靜靜看着,然後低頭伸手将它撿起。
陶杯遭受了這麼粗暴的對待,幸運的是沒有破損、也沒有劃痕,隻是邊緣沾了些塵土。
他伸手輕輕将塵土拍掉,又擡起手将陶杯置于陽光下。
“你看,你做的這個......很美。”阿允突然出聲說話。
元香一直都沒注意到阿允在這兒,聽見他的聲音有些意外地朝他看去。
見他手裡拿着的是剛剛她因為不滿意杯型弧度而仍在一邊的那隻陶杯。
此刻,細密的陽光穿過薄薄的杯壁,杯身是溫潤的米白底色,上面有細細的黃色暈染,那是她借了宋阿伯家的毛筆一層一層刷上去的。
細長的手指轉動着杯壁,陽光将每一處的細節照得分明,光落在上面,流轉着低調别緻的美感。
而剛剛被她嫌棄的那一點缺憾,此時好像也不存在了。
她好像......現在才能靜下心來欣賞自己的作品。
“阿允喜歡?”元香看着他輕聲問。
阿允點點頭,捧着陶杯的時候目光專注認真,“嗯,很喜歡。”
元香征了一瞬,視線又回到那陶杯上,眼底倦意漸散,嘴角泛出一絲笑意來,“其實這樣看......确實還挺好看的。”
阿允聞言,低頭将手中的陶杯遞回到她手中,又擡手指了指她的眉心,“這裡......最近總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