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道場的風波并沒有波及到他處,到了辰時,學生們還是要按時上晨讀。何且歌向夫子告了假,偷偷避開人群去了安置孟芳的院子裡。
小院内環境清幽,竹簾被風吹得簌簌作響,隐約能聽見遠處學生們念書的聲音。
何且歌到的時候,孟芳布滿老繭的手正順着陶碗的紋路來回摩挲。這位大字不識的農婦似乎一夜沒睡,也沒怎麼進食,從昨日起她便縮在藤椅裡,脊背深深佝偻着,仿佛要把整個身子全部嵌進竹篾編織的縫隙中。
“阿嬸,”何且歌知道勸不動她,努力擠出一個笑,想讓自己看起來親切些,“麻煩你好好回憶下,你們孟家村附近,最近有什麼異常之處嗎?”
孟芳自來到學宮之後就一直被人推着走,所有人都有問題要問她,不同的人問的問題都不一樣,卻從來沒有人解答她的疑惑。她緊張地攥着衣角,先是點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何姑娘,我家冬兒到底……你實話告訴我,冬兒是不是回不來了?”
她知道孟冬兒父親去得早,全靠孟芳一人拉扯大,對于他們平民百姓來說,仙門都是高高在上招惹不起的存在。孟芳送别女兒的時候,以為她女兒離開了自己,從此将是前途大好,再也不必像她這樣為了生計而疲于奔命。但還不等到孟冬兒錦衣還鄉,便失去了蹤迹。
柳夫子已經将調查的經過都發給她了,目前真相仍不明朗,周慕言雖然伏誅,但還有他背後的魔族同夥沒找到。
北淩的陰謀才剛剛揭開冰山一角,就已經牽扯到了這麼多人——上官彬死在南嶺,回到學宮的隻是個被操縱的傀儡;周慕言通敵叛國,被林之鶴斬于劍下;孟冬兒與上官彬一同執行任務,如今也大概率遭遇了不測……
若是跳出當前,以一種更為宏觀的角度去看,這些人的性命根本不會影響任何東西。北淩的布局是很早就有的事,兩國之間暗流洶湧,死幾個人确實沒什麼大不了,根本入不了那些大人物的眼中。
饒是何且歌自己,現在她為孟冬兒出頭,自覺胸中憤慨萬千,但幾月幾年之後,她也會漸漸淡忘此事。
真正走不出來的,隻有孟芳而已。
“我們還在查,已經有眉目了。”何且歌沒有把話說得太直白,她伸手覆住孟芳的手背,那些皲裂的紋路硌得她掌心發疼,“阿嬸,你确定最近沒有任何異常嗎?你平時有沒有出過村子?”
孟芳道:“出去過,我一下地幹活腰就痛得厲害,村裡大夫說村外山裡長着一種草藥,敷在腰上可以緩解一點……我就每過幾天就出去采點藥。”
“有沒有見過什麼妖獸?按照任務描述,此妖獸為築基期,應當動靜不小……”
“沒有。”這回孟芳非常确定,“我對南嶺一帶特别熟悉,最多也就是入夜以後有野狼之類的,絕對沒有你說的厲害妖獸。”
“我明白了。”何且歌鄭重地點點頭,“這把匕首先留給你防身,我可能需要離開一陣子,有什麼事找柳夫子就好。”
她直起腰來,向柳夫子發過去一條消息。
【兌道場-何且歌:柳夫子,您的猜測是對的,孟芳說她沒有聽說過任何有關妖獸的消息,村裡也沒有什麼異常。】
她猶豫片刻,又補充道:【我準備再去孟家村附近查探一番,至少要找到冬兒的屍體。】
柳夫子很快就回複:【這就走嗎?】
何且歌有些疑惑,柳夫子這意思,似乎是想讓她再等一等?
【柳:南嶺一帶情況不明,孟芳作為關鍵證人先留在學宮。這兩日我需要為巽道場的事收尾,抽不開身……你一人去的話務必小心,等塵埃落定後,我親自送孟芳回去。】
【如果一切順利,明日潛入學宮的魔族便會水落石出,我會替孟冬兒報仇。】
——有魇核在手,要追蹤到幕後的傀儡師,并不是不可能。
南問柳收起玉符,煩躁地揉了揉眉心:“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放林之鶴走了,現在又要厚着臉皮去請他……不過是找個魔族而已,一定要用林家的倦鳥歸林嗎?”
沈珮還在拿着本子寫寫畫畫,準備趕出一份巽道場的定損報告。聞言沈珮頭也不擡,摸到手邊一封信丢給南問柳:“不想找他當然可以啊,還有個更簡單的方法。喏,這是周慕言和魔族來往的信件,你去藏書閣二樓,找到所有人的入學材料,一一核對筆迹……”
“這種事交給我一個小小的夫子?”南問柳大驚失色,“我覺得還是祭酒大人親自來比較好……”
沈珮揚了揚手裡的本子:“那我們換換,你來出定損報告?巽道場有多少桌案、多少書架你知道嗎?”
南問柳頓時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