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問柳摸不準他在想什麼,見他半天沒有反應,便繼續了她的表演。她用另一隻手攏了攏垂落的鬓發,晨光落在她側臉上,将本就清麗的眉眼襯得愈發溫柔似水。
林之鶴的手掌滾燙,力道卻虛浮得厲害。南問柳假裝掙脫未果,順勢跌坐在草席邊。血腥味混着少年身上特有的松墨氣息撲面而來,她不動聲色屏住呼吸,将被捏得紅腫的手腕往身後藏了藏,睫毛簌簌顫動。
“我、我不是壞人……我采藥時學過些包紮的手法,公子傷得太重,我害怕……”
南問柳被自己矯揉造作的語氣惡心到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尾音忍不住發顫,差點當場笑出聲來。
她連忙用袖中暗藏的銀針刺了下手臂,這才逼出幾分楚楚可憐的淚意。
林之鶴的衣服□□涸的血染成了紅褐色,濃重的血腥氣避無可避,偏生那雙眼還清亮得駭人,倒映着南問柳刻意擺出的惶惑神情。
不得不說,不愧是金尊玉貴的世家子,眉眼生得确實好看。即使在這種狼狽的情況下,也掩蓋不住他身上的貴氣。
“抱歉。”
突如其來的道歉讓南問柳怔住。少年指尖觸電般松開,指腹間仍殘留着與她體溫相融的餘熱。他别過頭劇烈咳嗽起來,繃帶下滲出的新鮮血痕在晨光裡紅得刺目,卻仍固執地将佩劍往身側攏了攏。
“其實……”他嗓音沙啞得像是吞過火炭,喉結在蒼白皮膚下滾了滾,“你不該救我。”
南問柳:“?”
她恨恨地磨了磨牙。
她珍藏了好幾年的古董草席都借給林之鶴睡了,這小子現在說她不應該救他?
那倒是賠她錢啊!
當然這話她隻敢在心裡說說,面上卻适時露出茫然的神色,杏眼微微瞪大,眼睫上一滴淚珠将落未落:“公子這話是何意?”
噫惹,真受不了她自己。
她借着低頭拭淚的動作翻了個白眼,心想這人怕不是被砍壞了腦子。
林家好歹是傳承幾百年的大家族,肯定有不少勾心鬥角的腌臜事,她原以為能當上繼承人的肯定是個心狠手辣的主,沒想到竟這般優柔寡斷。
林之鶴又不說話了,盯着面前的牆壁出神。南問柳沒人接戲,自己快演不下去了,眼角這一滴淚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她真想扒開這小子的腦袋,看看裡面裝的什麼東西——喂,别發呆,老娘跟你說話呢!
“我知道是誰想要我的命。你不該牽扯進來。”
南問柳:“……”
以為她樂意啊。
她在心底冷笑,面上卻愈發惶恐,像是被吓壞的小動物般往牆角縮了縮,柔柔喚了一聲:“公子……”
嘔。
林家雖然在南景一家獨大,但也并非沒有敵人。内有其他兩大世家,外有蠢蠢欲動的北淩,盯着林家的人隻會多不會少。林之鶴孤身一人出現在連緣山,身邊沒帶任何侍衛,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想殺他的人能從山頭排到山底下。
但南問柳知道,要想接觸到林家這個龐然大物,沒有比眼前人更好的機會了。
她垂眸掩去眼底精光,再擡起眼時,已經換上了一副溫軟神色:“我不知道公子說的是誰,但我覺得公子是個好人……”說到此處她頓了頓,像是被自己直白的話語羞到,耳尖泛起薄紅,“不應該命喪此處……對了,我熬了一夜的湯藥,快趁熱喝吧。”
——第一步,全心全意地信任他,溫柔體貼,讓他卸下心防。
南問柳走到竈台前面,背對林之鶴,右手掐了個決,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便新鮮出爐了。以林之鶴如今的身體狀況,不可能發現她的小動作。
“山野之地沒什麼好東西,”她舀起一勺藥汁吹了吹,氤氲的霧氣模糊了她眼底神色,“公子先将就着用些,我晌午再去山下鎮裡抓兩副藥。”
林之鶴沒吭聲,少年劍修眉心微蹙,玄色領口下隐約可見白皙的鎖骨,整個人像一柄淬過火的青鋒,淩厲中卻也透着易折之感。
南問柳将湯碗湊到他唇邊,林之鶴仍在發愣,直到草藥淡淡的苦味到了跟前,他才恍然擡起頭:“我……”
南問柳卻被他的動作吓了一跳,藥碗哐當摔碎在地,滾燙的藥汁灑在了她手背上,登時浮現出一大塊紅痕。
“對、對不起!”她顧不得手上的傷,慌忙俯身去撿地上的碎片,一不留神被割破了指尖。
——第二步,故意在他面前示弱,受點小傷,讓他為此愧疚。
按照話本裡的說法,這種世家貴族的大少爺,不就好清純小白花這一口嗎?
林之鶴垂眸望着少女指尖滲出的血珠,喉結微微滾動。他自幼被教導不可輕信于人,此刻卻忽然生出些異樣的感覺。分明是他在連累旁人,這姑娘卻像隻驚惶的小鹿,連傷口都藏在身後不敢示人。
“别動了。”他啞聲道,指尖點在她腕間,溫和的靈力覆上來,中和掉了微微的刺痛。
南問柳小心翼翼擡頭看了他一眼,故意瑟縮着想要抽回手:“公子傷得這樣重,莫要再為我耗費心力了。”
林之鶴手上卻用了幾分力氣,他問:“你小臂上的傷……”
哦,那是昨天跟那個築基境的妖獸打架的時候,不小心被抓的。藥店掌櫃已經幫她處理過了,因此這道傷口隻是看起來吓人,實際上她并沒有什麼感覺。
“昨夜我見公子傷得極重,于是去山裡采了些藥材。”南問柳眨眨眼,謊話張口就來,“天太黑了,我看不清路,就……沒關系的,隻是一點小傷,養養就好了……”
話音未落林之鶴便身形一晃,方才強撐的神智如風中搖曳的殘燭,本就不見血色的臉色愈發蒼白。南問柳趁機扶住他肩頭,隔着衣料能摸到他清瘦的蝴蝶骨,像是一隻随時會折翼的鶴。
“您先去休息吧,我沒關系的,我一個人在這裡生活,早就習慣了……”
林之鶴卻十分固執,直到那道傷口消失不見了才肯罷休。
南問柳垂下眼簾,在對方看不到的地方,輕輕勾了下嘴角。
作為林家未來的繼承人,不心狠一點怎麼行?
看見陌生姑娘受了點小傷就開始愧疚,哪怕自己本身也是泥普薩過河,自身難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