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跟殿下說過我以前的事情吧。”
“這确實是沒有,你以前不是就在二王子身邊伺候的嗎?”
“不是。”乘風看着那棋盤,忽然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像是陷入一段很美好的回憶。
少年郎眉眼深邃,以往藏在裡頭的不近人情煙消雲散,轉而被填進去一段風和日麗,伴着他身後那豆青瓷花瓶裡那枝火紅欲滴的石榴花,還真像是生活自在的意氣風發少年郎。
“我以前并不是在宮中生活,我原是和額吉,就是我母親,”說到這裡,乘風那笑容便緩緩消失了,“我們兩個一起在外當遊商的。”
“女子行商不易,你母親很厲害。”
“是,以前她是很厲害,”乘風說着,“餘北和大昭交接之處有一片沙漠,黃煙滾滾,每行至此處,總要聽見有人死于黃沙之下,但我額吉從未失手,她帶着我在那片黃沙之中穿梭,來去自如。”
女子為母則剛,顧曦聽着,腦中不免想起來自己母親,有一年秋獵,在自己的央求下,父母把她帶到了獵場去玩,在林中忽然竄出來一隻野豬的時候,便是自己母親擋在自己身前,免去了傷害,想到這裡,她低聲道:“你額吉一定很愛你。”
乘風沒應這句話,隻是忽然抛出另一句話,“可是後來她死了。”
“什麼?”顧曦愣住,擡起頭看向乘風,“怎麼會?”
乘風抿唇,“天災人禍,人難免一死。”
他繼續道:“她死了之後,我便進宮了,可是我早就習慣了那四處漂泊的日子,更習慣了每天天不亮就起身搬貨駕車的日子,宮裡的生活說好聽了就是循規蹈矩,不好聽了不過就是墨守成規,我過不慣,我試過逃跑,但總是被抓回去。”
顧曦想到在宮中乘風被那二王子抓回去毒打的那一次,她不知道,乘風口中的這個被抓回去,後面緊跟而來的是不是還是一陣毒打。
一股難以說明的情感蔓上心頭,她沒有打斷乘風繼續說話。
“可那個時候的我很犟,我隻是覺得,就算我額吉死了,我也可以跟着其他商隊,何必一定要待在宮裡呢,所以他們抓一次,我就逃一次,我想去過我習慣的日子,我試圖回到以前。”乘風的嗓音裡帶上了一絲嗤笑,“有一次我确實逃成功了。”
顧曦的心都跟着揪了起來,“然後呢?”
其實她也知道,然後乘風肯定還是失敗了,如若不是,他也不會坐在這裡了,而是在哪一個地方自由自在地當個商人呢。
“然後,我找到了認識的商隊,我以為我就算是一個人也能過回以前的日子,可是沒想到他們帶着我隻不過是看在我沒有缺胳膊少腿的份上,想把我賣一個好價錢而已。”
顧曦眼中流露出不忍,輕聲問道:“你當時幾歲?”
“九歲。”
九歲,顧曦回想了一下自己九歲的場景,春日鬥花,秋日捉蟀,一應物品都是金銀玉石造就,但面前這人面臨着的确實挨打挨罵,甚至被賣。
“公主不必以己度人,您金枝玉葉,九歲時候的光景與我自然不同,這無可非議。”乘風一下子就猜中了顧曦心中在想什麼。
顧曦也沒想到乘風能猜到自己心中所想,她輕抿了一口茶,“你不用寬慰我,你……繼續說吧。”
“我在宮中能逃得出來,那在一隻商隊中逃出來也很容易,隻是,”他垂下頭,自嘲地笑了一聲,“殿下您應當也能想到,一個九歲的人,哪能有什麼謀生,于是我餓暈在街頭上,等到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又回到王宮裡了。”
“我很快就搞清楚了我的處境,除了待在宮中,我哪裡也去不了。”
顧曦:“所以,你就這樣一直待在了二王子身邊。”
乘風蹲了一頓,而後點頭,“後來被調到他身邊伺候,于是便跟着來到了大昭。”
顧曦幾乎能想象得出乘風九歲時候張牙舞爪想要逃跑的模樣,但最後迫于現實,被困在餘北王宮中,腦海中乘風不肯屈服的模樣卻莫名地與顧曦第一次見到乘風時,他蹲在窗台上時一臉狡黠的模樣住建重疊,就像是經過了這麼多年,餘北王宮也從來沒能把他的桀骜消磨。
顧曦喝着茶,屋内霎時間很安靜,隻有爐子上咕噜咕噜泡茶的茶壺發出聲響。
片刻之後,顧曦放下茶杯,緩緩開口,“你說要給我講故事,但講的卻是你自己的事。”
“任何人經曆的事情,若是有人記錄,又被别人讀到,怎麼就不算是故事呢。”
顧曦莞爾一笑,“所以你這個故事,要告訴我什麼呢。”
“殿下這麼聰明,一定能知道我想表明的意思。”
顧曦沒回答,但她心底知道嗎,乘風說的是對的。
他的故事中,口口聲聲地說是想回到以前的生活,但是在意識到自己回到以前認識的商隊中面臨的竟是被賣的危險之後,對于被抓回宮這件事便也沒有了抵抗,顧曦能看得出來,讓他放棄抵抗的不是商隊的危險,而是因為就算是回到了商隊,也再也看不到那個在漫天滾滾黃沙中護住自己的額吉了。
“你想勸我不要被已經逝去的人困住,不要做無謂抵抗來試圖回到過去,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