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顧自找了個地方坐下,抱弦跟着她,沒敢說話,她知道公主心中不好受,如今毅王叛亂一事算是告一段落了,那麼接下來,便是公主和太皇太後攤開算賬的日子了,曾經是那樣的祖慈孫賢,如今卻是要離心,更何況,公主以後的日子,說不定還拿捏在太皇太後手裡呢。
主仆二人在屋裡待了片刻,而後有人走了進來,抱弦正想讓人退下,但卻在看見來人的面貌時,愣住了,一時之間到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話,最後還是顧曦察覺到了,擡眸看去,而後讓抱弦退下。
乘風手中端着一套茶具,“殿下今日受了驚吓,我想給您泡盞茶喝。”
方才拎着茶具繞了半圈芳華宮,打聽到公主朝着這邊來的時候,他都愣了許久,餘北的文書是今日送到大昭的,公主應該還不知道,隻是他也不知道公主眼下此舉,是什麼意思。
乘風剛出現的時候,因為場面混亂,顧曦縱使心中有再多的想法,一時之間倒也不顯露出來,隻是如今情形也算是可控了,再次面對乘風,顧曦心中百般滋味都湧了上來。
她想問文書是怎麼回事,想問他餘北之事又是怎麼回事,其中種種,彙到嘴邊,卻成了一句,“你脖子怎麼了?”
在養心殿的時候,顧曦就想問了,在乘風出現救下她的時候她就發現了他脖子上那道已經愈合但卻留下來疤痕的傷口。
乘風心中的石頭沒能落地,這道傷口,是那日自己和胡日查交換條件時,被他所傷的,他有些猶豫,如果自己将此事和盤托出,殿下會不會覺得自己手段狠辣,心思深沉。
顧曦見他沉默,正要開口,就聽得乘風說道:“殿下不若回正殿,我給殿下泡盞茶潤潤嗓,順道再與殿下說說。”
餘北可汗,一國之君,卻彎腰于異國公主殿,與其煮茶,但偏偏,屋内兩人誰都不提此事的不妥之處。
顧曦起身,擡腳正要出門,而後頓住,轉回身道:“當時你從這裡離開的時候,帶了些什麼?”
“隻帶了一些重要的東西。”乘風說道,隻是說話之時,隻覺得懷中的東西有些燙。
“重要的東西。”顧曦喃喃道,心中若有所思。
兩人回到正殿,一人坐在貴妃榻上,另一邊是咕噜水聲,袅袅熱煙中,讓人感覺似乎一切都不曾變化過似的。
但是乘風能察覺到顧曦的目光還落在自己的脖子上,她在等自己開口。
乘風不再猶豫,将自己回餘北之後所做的一切事情告訴顧曦,隻是其中略去了胡日查取血制藥一事。
顧曦隻是在聽到胡日查傷到他的時候,皺了下眉毛,其他的倒是沒有什麼表情。
乘風說完,兩人沉默了一陣,而後他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殿下可會覺得,我下手太重?”
顧曦捧着茶盞,熱着水,目光還落在他脖頸間,朱唇張開,問:“還疼嗎?”
乘風一怔,“不疼的。”
顧曦點點頭,問:“還有其他的嗎?”
她的目光很平靜,但目光之下,似乎有一道更銳利的東西,直直看進了乘風瞳孔,問他還有沒有别的事情沒說。
乘風心虛,但心道,公主再怎麼聰慧,也猜不到胡日查背地裡幹的那些肮髒事,隻是這樣的事,自己也沒必要說出來髒了公主的耳,于是否認。
顧曦繼續盯着他,見他真的不準備說了,才問起另一件事,“王守潤是你請來的?”
“是陸姑娘。”乘風沒等顧曦繼續問,便将那日自己遇見公主之後,做的一切事情告訴顧曦,包括他們如何背着裴征的耳目,私底下聚集軍隊,包括自己派人偷偷潛入安州,查到喬勝和扶南王之間的來信,又如何将這些信件全部交由白亭。
聽到白亭是因為為自己父親打抱不平,才裝作不知此事之時,顧曦眨了眨眼,手有些顫抖,而後臉上表情像是繃不住,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道:“這次還真是要多謝你了。”
這句話太過疏遠,又太過不像此時的顧曦會說出來的話,乘風從茶爐邊起身,走到顧曦身前蹲下,拿出匕首遞到顧曦手上。
“殿下,不是我救了您,是顧将軍,”乘風道,“如果不是顧将軍的匕首,我不能勸服白将軍。”
顧曦拿過匕首,乘風便起身,手掌握了又握,目光落在顧曦微微顫抖的肩膀,終于忍不住,伸手攬過顧曦的肩膀,“殿下,您想哭,便哭吧。”
從見面的那一瞬間,乘風就察覺到了這四個月來,公主的不易,這期間,有裴征的恐吓,有對太皇太後的失望,更有思念父母的悲傷。
顧曦額頭抵着乘風胸膛,泣不成聲。
執書将半死不活的雲心帶回芳華宮安頓好後,便看到抱弦守在正殿前,她走進,便聽到裡面傳來的哭泣,悄聲問過抱弦,才知道塞勒赫在裡面,于是兩人便一左一右守在門前。
乘風輕輕拍着顧曦的背,等哭了一段時間,才出聲哄着,“殿下,再怎麼艱難,您也守過來了,如今是誰叛國,上下皆知,顧将軍受到的忽視,也要了結了,這段時間,您若是不想面對太皇太後,那我現在就帶您出去,就住在公主府。”
顧曦慢慢止住了眼淚,知道自己失态,不好意思擡起頭,便悶着聲音道:“這種時候,我還能怎麼出宮。”
“裴征跑了,白将軍沒能抓到他,誰能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藏在宮中,我帶着殿下走,這個罪名就安在他頭上,反正他都造反了,不少這一個罪名。”
顧曦頓時笑出了聲,微微坐直起身。
乘風怕她不自在,手也從她背上挪開,退後了一步,看她的臉。
雙眼通紅,嘴邊的笑越看越苦澀。
“你是不是從溪州的時候,就看裴征不順眼了。”顧曦說道。
乘風正心疼着,忽然被翻了舊賬,一下子便心虛起來,“殿下怎麼知道。”
隻是顧曦顯然沒想着回答他,順便連帶着新賬一塊翻,“眼下不管我是住在宮裡,還是住在公主府,都改變不了我要和皇祖母說開一事的,你就不用勸着我了,也不用從阿窈那裡入手。”
乘風想到自己在張府時對陸玉窈說的話,頓時更加心虛了,可是片刻間,他想到,如果公主已經知道了這事,那就意味着公主見過張放愚了,而張放愚此時肯定是收到餘北文書的了。
淺褐色的瞳孔中露出一絲期待和心虛,文書一事,公主知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