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地裡青黃不接,村人們都不富餘,偷雞摸狗時有發生。
隻是顧硯青被偷的頻率特别的高。
他蹲在地上,眼神晦暗不明,沉默着把被人拔出來,橫七豎八地躺着的韭菜根重新栽回去。
村裡人慣會偷,被偷的全是肥嫩粗大的,留下的全是雜草一樣細瘦的,吃都嫌塞牙縫,送人都嫌整治麻煩。
而這樣的日子,顧硯青一年多來,已經記不得遇到多少回了。
一開始他還很憤怒,在村裡質問、發脾氣诘難,卻無人理會,過往的村民甚至會露出隐秘的心照不宣的得意笑容。
後來他悄悄埋伏在籬笆角落,想要人贓并獲,卻沒想到被他抓到的人倒打一耙,颠倒是非黑白,圍觀的村民紛紛出言指責,顧硯青心就涼了。
自我懷疑、恐懼、茫然,不解混雜在一起,他不明白别人賊喊捉賊,村民們為什麼不幫自己,反而去幫賊,等到他繼續潛伏去抓偷菜賊,捉到好幾個當時義正詞嚴一同譴責自己的同村人時,心裡才明白過來。
他們是一樣的,難怪會不幫他。
而這些人被他當場抓獲,索性裝都不裝了,幾個人一擁而上,将顧硯青揍了一頓,惡狠狠地糟蹋了一番菜園,才解氣地揚長而去。
後來,顧硯青養的雞和鴨,在他出門幹活的時候,也被偷了。
他那時候剛剛翻完一畝多的地,一連數日勞累,早已饑餓不堪,拖着疲憊的身軀在村子裡到處尋找,想要到村民家裡找回自己的雞和鴨,不出所料被人兇悍地推搡,趕走。
夜幕深沉的暮色裡,家家戶戶飄起了袅袅炊煙,暖黃色的燭光與飯菜的香氣一同籠罩在古樸的村莊。
隻有顧硯青一人,瘦弱的身軀沾滿泥巴,孤零零地站在村道上,凄涼四顧。
山風朔朔,夜枭怪叫,倦鳥歸巢,撲棱棱帶起一股腥臭的夜風,将顧硯青從怆惶無依的情緒中拉出,他惡狠狠地踢了一腳腳下的黃泥地,記住了那幾戶飄出肉香味的人家,轉身離去。
顧硯青知道,自己孤苦無依,無處可去,所以這些村人才有恃無恐欺負他。
等他長大一點,再長大一點……
把韭菜重新栽好,又去河裡提水澆灌,顧硯青才背起背簍,往山上走去。
如今春色正濃,山腳下一片青綠,村裡的婦孺和半大小子散落在各處,拾掇從地上挖出的野菜。
顧硯青環顧一周,選了個少人的方位,走了沒幾步,就被攔住了去路。
“那隻貓你埋在何處了?”王大虎帶着幾個比他矮小一點的少年,擋住了顧硯青。
顧硯青抿了抿嘴,不作理會,轉身就走,又被人攔住。
王大虎用力推了他一把,不懷好意地道:“我問你,你撿的那隻貓呢?”
顧硯青踉跄幾步站穩,定了定神:“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王大虎是王大富的侄子,長得膀大腰圓,家裡人溺愛,向來橫行霸道,顧硯青跟他從小就不對付。
王大虎:“又裝啞巴!你以為自己還是富家少爺麼?我叔早就把你趕出家門了!你個有娘生沒爹養的野種!”
叔叔王大富衣錦還鄉,自己家的日子卻依然過得緊巴巴的,這個不知道來路的“遠方表叔”卻過得比他這個親侄子還好,王大虎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先前顧硯青還在王家的時候,王大虎怕得罪叔叔,不敢對顧硯青做什麼,如今顧硯青被趕出來,他心裡樂開了花,日日找顧硯青不痛快。
他舔了舔嘴巴,回味地道:“城裡有道菜,叫做‘龍虎煲’,滋味可好!你知道是什麼做的嗎?就是貓跟蛇混在一起炖,味美又滋補,我叔說了,吃了大補!”他摸着自己的□□,露出一個猥瑣而得意的笑容,身後的跟班們心照不宣地發出嘿嘿的笑聲。
顧硯青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一言不發。
王大虎盯着他那種即使沒有什麼表情,依然白淨俊秀的臉,不滿地道:“你這麼瘦了吧唧的,跟個娘們似的!我分你一碗就是了,我們剛剛去你屋裡看了,那貓不見了——它死了,你把它埋哪了?”
顧硯青心中一凜,看着王大虎,目露兇光:“貓活得好好的,我不許你們咒它死!”
王大虎怒火中燒:“好你個姓顧的,我看在叔叔面子上才分你一杯羹,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些個畜生就是養來吃的!兄弟們,上!”
幾個半大少年一擁而上,拳打腳踢。
顧硯青雙拳難敵四手,很快就被打得蜷縮在地,王大虎踹了他幾腳,警告:“下次見到我要叫我虎大爺,不然我見你一次打一次,快說,那隻貓你埋在哪裡了?”
如今天涼,貓剛死不久,挖出來去掉内髒還是能吃的。
王大虎想起過去吃過的龍虎煲,嘴裡就流口水,回味無窮。
顧硯青咬牙一聲不吭。
王大虎照着他的肚子狠踹了幾下,見他沒有反應,無趣地吐了一口口水:“晦氣的東西!”
等到幾人遠去,顧硯青才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
嘴角又麻又痛,腳腿刺痛,顧硯青顧不上,一瘸一拐地往家裡走。
推開門,打開窗,天光斜入,昏暗一掃而空。
床上空無一物。
貓,不見了!
顧硯青如遭冰水淋頭,四肢百骸彌漫上密密麻麻的麻痛,他失去渾身力氣一般跌坐在地,嘴裡喃喃:“咪咪……”
怎麼就不見了呢?你是被人捉走了,還是自己跑掉,回山林裡去了?
他回想起撿到大貓的那一天。
那日,他如往常一樣,餓着肚子到山上找吃的,到了一處偏僻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挂在他脖子上的玉佩忽然變得熾熱起來。